第5章 月笙—整晚都没睡。 回营之后她怎么也睡不着,天没亮便到营账外望天发呆,正好也看见了拓里去 把司武叫出来说了几句话,然后便离营上山。 而现在,只差半个时辰便是丑时了。 “可怜喔!” 昭芹像鬼魅般突然冒出,摇头晃脑一脸哀凄地在月笙身旁坐下。 一看见她,月笙立刻红了脸。 昨夜她可被义妹调侃够了,原来她这个义妹真是脸皮厚比城墙,人家情侣亲热, 她竟然躲在一旁当戏看,一半以上的“好戏”尽收她眼底去了。 “脸红什么呢?”昭芹暖昧地瞅着她笑。“还在想昨晚跟将军亲嘴的事呀?” “昭芹!” 月笙低声瞪骂,心虚地环顾四周,还好她坐的位置已经是营区的最外围,司武 暂代军务又没分派任何任务,大家全不是继续躺在营里休息就是闲聊,没人在这附 近走动,不然昭芹的话被人听见了还得了! “这是事实嘛。”昭芹也跟着她在大树底学男人盘膝而坐。“而且还赤裸相拥 呢。” 虽然昭芹说得小小声,但月笙一张悄脸立刻羞成了梅花红。 “反正饭都已经‘煮熟’一半了,姐,你就干脆去跟姐夫把事情说清楚,你们 俩就在军营里拜堂成亲,别管他爹赞成还是反对了。” “行不通的。”月笙悄声提醒她:“我们女扮男装从军可是欺君之罪,别建大 功、出锋头的,只做个无名小卒才能明哲保身。如果让里哥哥知道我们是女的,他 会很为难的,要送走我们不是,留下我们也不是,阵前成亲更是不可能的事,那不 等于在全营军士面前承认我们俩犯了欺君之罪吗?” 昭芹摸了摸颈子,背脊猛然蹿起一阵凉意。 “对喔,我差点忘了不能让人家知道我们是女的。”她慨然长叹。“唉,为什 么不准女子从军呢?说起奋勇杀敌,我可不比男人差呀,如果我也能光明正大地用 女子身份参与战事,说不定还能立大功,当个女将军哩!” “你可千万别给我立大功啊。”月笙忧心忡忡地提醒她:“如果闹到要进宫觐 见皇上的地步,那可是‘凶多吉少’,绝不会是好事的。” “知道啦!”昭芹淘气地咧咧嘴。“别谈这些扫兴事了,我们还是来谈谈你的 里哥哥吧,他到现在还在山上痴痴等着你,你真的不去见他一面吗?” 月笙扯扯自己的军衣。“说好不暴露身份的,我这身军服怎么去见他?更甭说 要带他回‘我家’了。” “但他昨晚不是说不见不散吗?万一他就像棵生了根的树一直杵在那傻等怎么 办?” “不会的,他身为大将军,会分轻重,绝不可能为了找我便抛下十万大军不管。” “那可不一定,他那么痴情,说不定会发了狂,漫山遍野喊着你的名字找你个 三天三夜还不肯死心下山,那怎么办?” 月笙怔怔望着她。“……不会吧?” 才说着,故意挑这方向坐的月笙便远远瞧见拓里正一步步走回营区。 “他回来了!” 昭芹回头看,果然看见他正踩着无比沉重的脚步回营。 两个人默默无言地看着他回营,没人比她们还清楚拓里剑眉深锁是为了谁。 “姐夫看起来好伤心喔……”昭芹从未见过他如此失魂落魄。“姐,他如果伤 心过度而变笨,还因此打败仗,那你可就真成了红颜祸水了——” “叩”地一声,昭芹脑袋瓜子上又挨上一记爆粟了。 一见拓里回来,司武便紧跟入帅账。 “人呢?见着了没有?” 司武一脸好奇,完全没看见拓里一脸失意。 “没有。” “我就说嘛!”司武像是早知道会有此结果。“我说你快忆妻成狂你还不信, 昨晚肯定是你自己的幻想,根本没那么一回事。” 一夜没睡又在温泉池畔柱等数个时辰的拓里已是筋疲力尽,他没搭话,只是默 默地为自己倒了杯茶喝。 司武继续说:“怎么想都不太可能会有这么巧合之事发生,而且月笙倘若真住 在山上,干吗在子时那么晚的时辰到温泉池入浴?我看你不是做梦就是见鬼了。” “不可能!”拓里一口否认。“昨晚我清清楚楚感觉到她的呼吸、心跳和体温, 我是确确实实地抱着她的,她绝不可能只是一缕幽魂!” “那就是狐仙喽!” 拓里斜睨了他一眼。 “你别瞪我,十之八九就是我说的这样。”司武言之凿凿:“你别不信,这山 上真有狐仙的传说,虽然我是没亲眼见过啦,不过昨晚若不是狐仙幻化成人形戏弄 你,你的未婚妻今天又为什么会失约?你们好不容易久别重逢,天大的事她也该先 赶来见你一面才合情合理吧?” 拓里无言以对。 他也是这么想。 昨夜的温柔缱绻还深刻他心,月笙柔顺依偎在他怀中的模样仍令他只是回想便 悸动不已,两人既已有了如此亲密的肌肤之亲,月笙也仍戴着定情信物狼牙练,照 理说她没有理由不赴今日之约啊! 更奇怪的是,他在归途偶遇一名正要上山的樵夫,探询之下对方却说山上仅有 四户人家,而其中并无和月笙年龄相仿的女子,更没听说有什么隐居于此修养的病 弱老秀才。 难道真是他的幻觉? 亦或真是狐仙作祟? 他在桌边坐下,双肘拄着桌面,合握双拳俯首将额靠倚,闭上双眼细思却百思 不得其解。 “拓里,我看你去一次红账好了。” 好友的建议惹来拓里不悦的眼光。 “又瞪!我可是跟你说真的。”司武完全不把他的白眼当一回事。“有哪个正 常的男人不想要女人?我看你就是压抑自己‘守身如玉’太久了,才会泡澡泡出那 么离谱的‘春梦’,你去红账找个女人发泄一次肯定会觉得好一些。” 拓里一本正经地说:“我只要月笙。” “噢!”司武受不了地拍拍额头。“皇上真该破例颁座贞节牌坊给你,像你这 种男人恐怕是绝无仅有,可以立碑作传了。” 拓里皱了一下眉。“我现在心情糟透了,你别再拿我寻开心。” 司武耸耸肩。“我劝你去红账一趟是为你好,免得你压力太大而崩溃。老实说, 你也别太痴心了,我和你爹的看法一致,都认为在那种情况下一个才九岁的女娃儿 是逃不过大水肆虐的,你还是趁早死心吧!” “三十岁之后我自会死心。”他还是老话一句。 “随你吧!”司武也懒得劝他了。“对了,你的侍从兵身受重伤,左手已经废 了,现在必须送他回关内疗伤,他的位置你想找谁递补?” 几乎是在他提出问题的同时,拓里脑海里也掠过一个人影。 “白竹生。” 司武和他异口同声。 “我就知道你会挑他。”司武太佩服自己的料事如神了。“不过说真的,那小 子文文弱弱的,别说是在万一时保护你,就连平时帮你穿戴盔甲恐怕都不太能胜任, 他惟一的优点就是在你半夜睡不着时能陪你聊月笙了。” “你今天话很多。” “我平时话也不少啊!哈……”司武跟他打哈哈。“好啦,我不多话惹人烦了, 我这就去叫白竹生收拾一下东西搬进你营账来。” 说到白竹生…… 拓里这才想到,昨夜自己所见的月笙,容貌和白竹生真的是一模一样。 难道真是他自己的幻觉? 司武刚将月笙带进帅账后出来,就瞧见昭芹一手叉腰,一手朝他勾了勾,示意 他跟她走。 “你要我跟你去哪呀?”都已经走离营区有一段路了。 司武才问完,昭芹便停下步,回头“赏”了他腹部一记直拳。 “噢……你这小子竟敢以下犯上!”他痛捂着肚子,这一拳可不轻耶! “我现在是以朋友的身份揍你。”她搓搓手背,不是气到极点她还懒得打他哩! “干吗,我昨天晚上又摸到你哪里了?” 司武先憋住怒气问,反正他已经不是头一次因为睡觉不小心翻身摸到他被打了。 “比摸到我还更加不可原谅!”她双手叉腰,一副要兴师问罪的模样。 “不会吧?!”司武想到一个恐怖的可能。“你别说是我昨晚大发春梦,把你 当女人抱起来亲喔,那我一世英名可就全毁啦!” “真发生那种事,你的小命就已经先被我毁啦,还有什么一世英名哩!”她挑 明告诉他:“你说,你为什么调我姐——呃,我哥去将军身旁当侍卫兵?你别以为 我不知道,侍卫兵虽然平时除了替将军传传令、穿穿战袍之外没什么事,还能睡在 帅账里,拥有自己的床,不过那是因为他要负责棍淆敌人视听,倘若有人想去刺杀 将军,我哥随时都得替死牺牲的,亏我们还是好朋友,你干吗派他去送死?” 昭芹实在替义姐担心,要是连个将军夫人的名号都还没捞到就被人杀了,那义 姐也未免太凄惨了吧? “真受不了你!”他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哩?“敌人要混进营里来哪有 那么容易?再说将军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哪那么容易让人摸进账里杀人?” “你没听过事有万一吗?” “不可能的。” “你保证?”昭芹瞅着他。“我就只剩我哥这么一个亲人了,他要是有个万一 你赔我啊?!” “你哥死在战场的可能绝对比代替将军而死的可能大数千倍!”司武直话直说 :“你知不知道那天你哥差点被突厥兵杀了,可是拓里去救他的!而且要不是拓里 硬将他拉回战场,他早就因为临阵脱逃被判斩立决或绞死了,就算他真会为了保护 拓里而死也算是报恩。” “报你个大头鬼啦!” 他眼一瞪:“白昭勤?” “怎样?”她可不怕他。“从军的第一天你就跟所有人说要一起当生死与共的 兄弟,别把你当‘官’,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跟你直说无妨,平常也搂肩称兄道弟的, 怎么?现在有事你不帮我,反而要跟我摆官架子了吗?” “为什么我有一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瞧他一脸悔不当初的模样,昭芹忍不住抿唇一笑。反正她知道司武好脾气,就 是要“吃定”他。 “喂,到底是不是兄弟嘛!”她没大没小地拍拍他的肩。 “是——”他拉长音,一脸无奈。“真不晓得我怎么会被你这小子吃得死死的?” 他叹口气,“说吧,你到底要我怎样?” 她咧嘴一笑。“把我哥调回当伙头兵。” 他想都没想就摇头,昭芹上扬的唇形立刻下掉。 “你别板张脸给我看,不是我不帮,而是人是拓里自己挑的,他就是喜欢你哥, 我能怎么办?”司武实话实说。 “喜欢?!”她瞠目结舌。“我哥他是个男的耶!将军原来有断袖之——” 她“癖”还没出声,司武的拳头就在她脑袋瓜上敲了一记。 “我是指一见如故的那种‘喜欢’!”他没好气地告昭芹:“就拿我们俩来说 吧,一次见面我就觉得你这小子挺讨人喜欢的,才会‘一步踏错’,对你太好,让 你这家伙得寸进尺。” 他喜欢她?! 昭芹圆嘟嘟的小脸一下子就全羞红了。 这还是生平头一次有男人说喜欢她呢!她好感动喔! “你……你喜欢我哪里?” “傻里傻气、呆头呆脑,说话好笑、动作好玩,看起来就是毫无城府的老实人 一个;还有你动不动就学女人说‘不准碰我’的模样更是好笑,有你这活宝让整个 营的气氛都开心多了——啊!” 昭芹狠狠踩了他一脚,记住他所有的“赞美”,然后气呼呼地扭头就走,才不 理他在那痛得直跳脚哩!! 能住进帅账来,就属月笙最开心了。 想尽办法混进军营就只为了待在他身边,而今她已是最靠近他的人,也能跟他 朝夕相处了。 就算会如昭芹所说的,有被刺杀的危险,但只要是能保护他,她也死而无怨。 问题是,她有保护他的能力吗? “我一定要努力练好功夫?” 趁着帅账里只有她一人,月笙加紧练习拓里曾教她的拳法,不只为了能在必要 时保护他,也得努力保住自己性命。 几天前出战的记忆还深刻在心,虽然没有杀敌立功的企图心,至少也得保护自 己别被敌人杀了,她可不想变成鬼留在拓里身边。 “你在打蚊子吗?” 月笙差点摔一跤。 “我在练拳!” 她回头向走进账来的拓里抗议。也不想想她是为了谁才拼命练功的! “出拳太轻了,大概只揍得死蚂蚁。” 他走过去拍了她腰背一下,由后握住她双拳,以他的劲道导引她向前击出重拳。 “把腰杆挺直,气沉丹田,就算只是练习都要假想敌人就在前方,每一拳都要 使尽全力挥出,知道吗?” “嗯。” 月笙其实答得有些敷衍。 没办法,谁教他这么“贴身”教她,让她不由自主地又想起那日在温泉池中的 亲密接触,别说要出重拳,她能稳住自己不瘫软在他怀里就不错了。 “你没事吧?” 拓里留意到她面红身热,以为她发烧了,还关心地用手背试试她额温。 “我没事,大概是今天天气有点热的缘故,有些肝火上升吧。” 月笙不着痕迹地避开彼此的肢体接触,免得自己会先沉不住气地向他“招供”。 “待会就要再度出征了,你没问题吧?” “没问题。” 说是这么说,但她原本嫣红的脸色立刻褪白七分。 “不准再临阵脱逃,”他凝眉严肃警告她:“这回你若再犯,我会亲手了结你。” 他的语气一丝都不容情,相处这些时日月笙已经十分了解,一谈到军纪问题他就是 这么严肃、正经。 她实在不敢想象,倘若让他知道她女扮男装跟着他,他会气成怎样?一样会想 亲手了结她好维护住军纪,还是会不顾一切保护她? “竹生,你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 “有。”她立刻回神。“我发誓,这回我绝不会向后跑。” 拓里还是很担心。 “还有,别在战场上发呆!”他鼓励性地重拍了一下她肩膀。“我可不想失去 你这么一个好兄弟,而且你那一手好厨艺也不能失传,一定要活着回来,我们要一 起凯旋而归!” “嗯?” 她用力点头,其实不用他交代,她也会努力不死在“男人堆”里的。 “时辰也差不多了,把我的甲衣拿来。” “是。” 月笙飞快跑去抱起拓里的装备,要冲回来替他穿上时却一个不留神绊到地上的 毯子,整个人直挺挺地往前摔—— “小心!” 拓里飞奔向前,单手接住了月笙得用双手才抱得动的甲衣,免得砸伤她的脚; 一手则稳稳托住她的腰抱住,没让她摔得鼻青脸肿。 但是…… 不晓得为什么,当月笙整个人扑进他怀中时,他搂着她纤细如柳的腰肢,感觉 就像那夜怀抱着朝思暮想的情人一样,竟然也会脸红心跳。 “啊!” 月笙惨叫一声,因为拓里竟然突然推开她,害她一个没站稳,还是跌坐于地。 “将军!” 她嘟起小嘴抗议。 “还坐在那干吗?快点起来替我着装!” 他炯灿的瞳眸闪着冷冷寒光,脸上原本还有的浅浅笑纹突然全都隐去。 他在生气。 月笙咬了一下唇,想着他或许是在气她笨手笨脚,差点摔坏了他的甲衣。虽然 心里觉得很委屈,还是连忙起身替他穿戴甲衣,绑上系结,一点也不敢埋怨,却不 晓得拓里正为了方才对“男人”心动而惶惶不安,连看都不敢再看她一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