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01“怎么提起他来了,是你多心了。”表姐用小叉子叉了块水果塞进我嘴里。 我急了,说:“姐,我本来就觉得你俩之间怪怪的,你不给我讲明白了,这不 是让我干着急吗?” 表姐把袖子放下去,拨了拨我的头发,语调依旧那么平缓:“别瞎操心了,你 不是回国还要忙自己的事吗,电话那头人家还等着呢。”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和沈婕妤打电话,听到表姐的提示,连忙拿起听筒说: “不是意思,刚才出了一点突发小状况。” “不好意思,我刚才失态了,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沈婕妤的语气恢复了正常,“我希望,我们三个还是像以前一样,不要因为一 个人闹得大家都不愉快。” 沈婕妤说了声“再见”就挂了电话,电话的“嘟嘟”声响了好久我才慢慢地放 下听筒,虽然我这个人痛来得快去得也快,但是很纠结,总是爱反复的思考一个问 题,所以三心二意的我去浴室洗澡时,洗到一半了才发现忘了拿内裤了。 “姐,帮我把那条黑底白花的内裤拿来。”浴室的水流声太大,我开了条小缝 朝表姐的卧室喊,可是没人答应,于是我赤裸裹着浴巾小跑进表姐的卧室。 我拧开了门锁,看到表姐背对着我,我的旅行袋在床的那头,于是我绕过去想 拿,走到表姐侧面的时候,却看到她在注射药品。 “姐,你在干什么?”我大惊失色,我最近特别敏感。 “你这是怎么了啊,我不就消个炎吗?”表姐被我吓得手抖了两抖,抱怨道。 “我还以为你……哎,不说了,你哪儿磕了这么多伤啊。”我澡也不洗了,非 得把这事问清楚。 “你不知道人倒霉了喝口水也塞牙缝啊,我前段时间太倒霉了所以接二连三的 受伤。” 表姐利索的收拾好了药品,把它们放进救护盒里,双手搭着我的肩说:“说吧, 晚上想吃点什么?” “不用了,我和安臣说好了今天晚上一起吃饭。”我匆忙找出了内衣奔进浴室。 或许是我想多了,我安慰自己。 胡思乱想着,时间还真容易过去,磨磨蹭蹭的洗完澡化了个小妆,也到了和安 臣说好的时间,可是集中注意力等待的时间还真难熬,熬了半天才接到安臣的电话 :“我在你门外。” 我拎起包就往外跑,开了门,就见到了那个有一丝丝憔悴但依旧帅气的安臣。 我笑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或许被爱真的是一件令人 感动的事。 可是我还是没法扑进他的怀抱,没法说我爱你,我不是为了成全沈婕妤,只是 有些人错过了,就真的错过了。 “先上车吧。”安臣说。 依旧是那辆摩托车,干净且崭新,安臣潇洒地垮了上去,拍拍后面,我也跨了 上去,本能的抱住了他。 “说说你想吃什么?”安臣大声发问。 “随便咯。” “那你吃我好不好。”安臣恢复了活泼劲儿。 “讨厌鬼。”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背。 “穆晓,这么久没回家,想家了吧,我带你去吃川菜吧,我知道有一家水煮鱼 做得特别棒,那可是一绝。” 车子一路开到了小区大门,安臣这才把摩托停下,然后喊了个的士,我跟随着 他,只是肚子里的一句话酝酿了好久都没有说出口。 其间,沈婕妤给我发了条短信:别告诉安臣我骗过他,我没求过人,你是我求 的第一个人。 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其他女生也和我一样说出类似“我们 交往吧”的话需要这么大的勇气,更何况,我已经明明知道安臣是喜欢我的了。 或许是我已近习惯了他对我的温柔。 安臣带我来的川菜店和以前去的不一样,我觉得川菜店就该热热闹闹人头攒动 的,桌上多点油光都没关系。可是这家川菜店装潢的特别小情调,像个微型水族馆, 一整面墙壁全是玻璃,玻璃那头是蓝色的海洋。 海水的蓝色反光晃荡在整个餐厅里,更觉得悠悠忽忽。 “穆晓。” “安臣。” 我俩几乎是同时说话。 “你先说吧。”安臣说。 “当然是男士优先了。”我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好吧,我要说的是,你想吃什么随便点,别怕长胖啊,你本来就够瘦了,这 次去了趟加拿大我看你又瘦了一圈儿。”安臣微笑着看着我,捏捏我的脸蛋儿,把 菜谱端端正正地放到我面前。 我的话已被打断,想表白的情绪又全无了,我只好勉为其难地转移话题说: “我想告诉你,我会一直鼓励你,支持你。” 安臣喝了一大口喜力,笑的更畅快了:“啊哈,穆小白,你别像念台词似的好 吧。” “不,我没有念台词,我喜欢你,你愿意和我交往吗?”冲着这气氛,这句憋 了好久的话终于见了太阳,我原以为安臣会很开心的答应,可是出乎我意料的是, 安臣不笑了,气氛倏地紧张起来,像是弩口亟待射出的箭。 过了好久他才说:“穆晓,太多东西我给不了你,现在我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敢 怎么办了。” 我手里举起的筷子好久都没有落下。我干笑着说:“哈哈,没事。” 这一刻我的心情像打翻了五味瓶,我开始怀疑沈婕妤在耍我,安臣或许对我根 本就没有朋友以外的其他想法,我的这句慰藉性的表白不是自讨没趣么。 本来挺美味的菜,此刻却是味同嚼蜡,我不是为安臣的婉拒而伤心,而是设身 处地的想想,当一个人没有了资本的时候,想承受都承受不起了。有一句很煽情的 话说:你一笑,我开心一整天,你一哭,我难过一辈子。我不想更不愿意察觉到自 己对安臣的只是怜悯。喜欢一个人很容易,爱一个人却很难,我能够体会得到对安 臣的只是喜欢,不是爱。爱是轰轰烈烈的,喜欢是平平淡淡的。 我想我对安臣,注定只是天长地久的喜欢。 这一餐饭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去了,彼此聊了点过去的事,像往常一样,可是 散场的时候,心里空得就像世界从此只剩下我一个人。 夜深了,我还睡不着,我上线了,碰巧沈婕妤也在,她说:“你们怎么了?” 我说:“他说给不了我什么东西。” “然后呢?” “我说没事,没关系。” “再呢?” “完了。” “完了?” “恩。” 沈婕妤发来一个怒火冲天的表情说:“要是我,我就说你不管什么样我都爱你, 穆晓,你也太敷衍了吧。” 我很想骂沈婕妤,却终究没有骂出口,我只是很委屈,为什么不是我的错却叫 我承担。 我赌气似地说:“我风尘仆仆的回国来却要受你的摆布,还要被说三道四,一 切都没有想象中的差劲,我回来我自掘坟墓啊。” 沈婕妤怏怏地说:“是我的不对,算了,我的错我自己承担吧。” 不光是沈婕妤,还有我,我们是凡人,犯了凡人的错,总是爱把自己的主观意 识加在别人的身上。 然后,沈婕妤的头像灰了下去,她再也没有和我说过话。 02我在深圳的这几天,都没有见到李拓海的面,我问表姐,她只是说他工作太 忙。 我说:“哦,忙得晕头转向找不着家了,哪天他不会连你也找不到了吧?” 表姐正在插花,她喀嚓一下剪掉枝叶说:“你这小孩,怎么总是胡思乱想啊?” 我说:“姐姐,你的气色没有以前好了,可是你现在过的这么怡情,怎么会变 得这么无精打采呢?” 表姐重重叹息一声,也不再搭理我的话,我不知道是我疯了,还是世界疯了。 趁表姐不在的时候,我偷偷又去了她的卧室,打开了那个救护箱,针剂上什么 说明文都没有,这不太正常,于是我藏了一管针剂,想回到加拿大给郭纯正检查下。 临走前,我又一次见了安臣,还有沈婕妤,沈婕妤说:“前段日子安臣邋遢的 不像话,一听说你回来了又是洗澡又是理发的。” 安臣在一旁打哈哈说:“那当然,见咱们的晓晓当然要弄帅点。” 末了,安臣说:“小白,真的很谢谢你的关心,你这趟回来都把我弄不好意思 了。” 我陪笑,沈婕妤也跟着笑,每个人都在笑,只是每个人笑的故事不同。 笑完了,也就冷场了,倒是沈婕妤接过话说:“反正你也不急着明天回去,我 想我们三个去旅行。” “去哪里?” “这样吧,我们三个人的手叠在一起,然后闭上眼睛转动地球仪,指在哪里就 去哪里好不好?” 我看着天说:“要是指到了大西洋怎么办。” “哈哈,那就坐个豪华游艇去大西洋转一圈。” “要是指到了无人荒岛怎么办?” “那我们三就去扮演下鲁滨逊。” 说说笑笑着,就这样说散了,我们三个人最终也没有转动地球仪,也没有一起 去旅行。 “敢or不敢”,只是游戏。 这次回来,我本是想回去看看我爸妈额,可是还没问他们好,我妈就急了,立 马给了我一个闭门羹:“才出去几天就回来,机票多贵啊,我和你爸好好的可不要 你来看,你赶紧回去读书。” 我暗笑,要是他们知道我只是为了安臣回来,不得气得吐血啊。 我走的那天,给安臣打电话却提示说打不通,沈婕妤给我发来短信说,安臣的 外公病逝了。 离登机只剩下不到一个小时了,我飞快的打了个电话过去:“现在在哪里?安 臣在哪?” “穆晓,你安心登机吧,我会好好陪他的。” 虽然这句话明明是叫我安心的话,可是我听到却又些小小的难过。得不到的总 是叫人念念不忘,本该有机会得到的却总是失之交臂。 又是十几个小时的行程,盼啊磨啊,飞机总算是到了温哥华,这一次我基本熟 悉路线了,准备考验一下自己的记忆力的时候,却被郭纯正告知说:“别琢磨你的 路线了,找我的车。” 郭纯正戴着墨镜,冷酷严峻,仿佛又回到了我最初和他相识的那个阶段,我觉 得非常非常别扭。 “穆晓你错过了一个很重要的考试,你自己难道不知道吗?”郭纯正几乎是训 斥我。 “呵呵,原来林佑娅大小姐也要考试啊。”我漫不经心地说。 “你没看任务表吗,上面写清楚了今天上午有场分班考试,你的导师打你电话 打不通,最后只好和我联系,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突然有一股倦意朝我袭来,我从来没有这么困过,我把表姐的那管药水递给了 郭纯正,说:“你还是帮我检查检查这个吧,我都不知道我姐都在做些什么。” 我在郭纯正的车上七倒八歪地睡过去,郭纯正似乎有很多对我讲不完的话,可 是我一句都没听见,我只觉得好累好累,我甚至连是否把那管药给郭纯正了都不记 得了。 我醒来的时候,睡的地点换了,不是在车上,而是在我的公寓,我吓了一大跳, 更叫我手足无措的是,郭纯正就坐在离我的床不远的小沙发上,低垂着头。 “怎么回事?我怎么睡了这么久u ,怎么可能这样呢。”我大喊起来,我十分 诧异,自己怎么能睡这么久这么实。 郭纯正抬起头来,揉了揉穴位说:“我差点以为你休克了,睡得这么死。” “哦。”我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感觉现在整个人还是很不清醒。 “刚才发生了什么?”郭纯正却很清醒:“穆晓,你不知道。” 我摇摇头:“我连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都不知道,怎么可能知道刚才发生了什 么。” “那管药有很强的迷幻成分,但是这种迷幻剂对不同体质的人产生的作用不同, 而且几率也不同。” “啊?”我长大了嘴巴。 “而且,这就是ak818 的伴生药物,抓到了制作这种药的人,也就抓到了我们 想要找的人。” 想到这里,我连忙给表姐打电话,我说:“姐,你那药是谁给你的,你好端端 的怎么注射那种东西啊。” 表姐半天不啃声,我急了:“你是不是想让我又回来一趟?” “穆晓,你别逼我好不好。”表姐的声音带着哽咽。 “姐。”我几乎是哀求,哀求她说出事实。 可是,她却挂了电话。 我感到一阵惊恐,全身的惊恐,表姐从来没有挂过我的电话,更何况现在是和 致命药物有了牵连。 我一遍一遍的打表姐的电话,可就是没有人来接,我焦急地看着郭纯正,可是 他却一点都不慌张,甚至很坦然,我拼命地喊:“怎么办啊,你倒是拿个主意啊。” 郭纯正却不语,他只说了一句话。 “不要怪我。” 03我是在一个星期以后得到表姐的死讯的,那一刻,我感到天崩地裂,脑袋嗡 嗡地一片混乱,焦躁苦闷到整个都快崩溃掉。 我妈在电话那头说:“她是自杀的,服用的是一种很奇怪的药品,警察和法医 实在找不到他杀的痕迹。” 我接到我妈电话后,疯狂地找郭纯正,我歇斯底里地问他:“我姐到底怎么死 的你肯定知道内幕,你倒是说啊!” 郭纯正正玩弄着他的模型,那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也普通不过的玻璃瓶,瓶子 里有海水、沙滩、帆船,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瓶洒进瓶子小小的空间里,那个微型 的世界立刻变得真实起来。 他淡淡地说:“你表姐一直都知道李拓海用ak818 杀人的事,久而久之她的心 理承受不了了,但是身为他的妻子,她没法揭露他,于是只好自杀,顺便通过自杀 手段提供证据。” 我听着郭纯正这样一段惊人的轻描淡写,整个人都懵了,李拓海怎么会是这样 的人,我以为他顶多不顾家罢了。 “这一切你都知道?”我问。 “是。”郭纯正回答得很自信。 “你不是说你是李拓海的弟弟吗,你现在却这样露骨的反咬他,本是同根生, 相煎何太急。”我冷哼一声。 “同根生?笑话!当年他们家也不看看是怎么赶走我和我的母亲的,那个时候 我才6 岁,若不是休发现了我请求林伯父收留我,我也不会有今天。6 岁发生的事 正常的话本来不会出现在记忆里,可是我也记得深入骨髓。若非不是他心狠手辣拿 kuma当试验品,kuma也不会死,休也不会这么痛苦。” “可是休不是不知道林佑娅死了吗?” “不是他不知道,是他得了选择性失忆,这不仅仅是失忆就了事的,他每天夜 里都会头痛到叫出声来。” 郭纯正越来越激动,空气都在颤抖。 我的眼神黯淡了下去,感觉自己像是漂浮在看不到岸的海上,甚至有一种绝望 的感觉,郭纯正明明在我身边,我却觉得他像是海市蜃楼一般离我那么远,我说: “你喜欢休是吧,你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只是为了隐瞒这件事,对吗?” 郭纯正方才的激动此刻消失全无,好安静,好安静,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 样安静过,他握紧的拳渐渐地松开,然后几乎是趔趄着退坐在了椅子上。他开始笑, 笑声很奇怪,更多的像是一种自嘲。 窗外的天空水粉一样的蓝,雾气氤氲,以前,温哥华总是以碧海蓝天或者斑斓 落叶的姿态出现在我的眼帘里,今天却像是被碾过似的,淡蓝色的天空多了一道又 一道的印记。 我这才意识到,已是冬天了。 彼时的温哥华已经进了初冬,温哥华的冬季是雨季,总是爱下淅淅沥沥的小雨。 我哭了很久很久,masha 在我身边,拿着一个小瓶子说:“哭吧哭吧,我帮你 接着,只是别把嗓子也哭坏了。” “我姐那么好的人,怎么就这样去了呢,更混蛋的是,我压根就不知道,我真 无知。”我嚎啕大哭,想把前二十一年的泪全都挥洒出来。 “每个人都是一个故事,外人是看不穿的,你以为你了解她,其实那种了解是 微不足道的,所以我的生活就像蜻蜓点水,浅尝辄止。” Masha 说的对,一部分人从你身边走过,另一部分人又会朝你走来,来来去去 后,我们快速的翻阅着一生,看到的只是影子。 那之后我很少联系郭纯正,他也不再像以前一样把我当成他的小随从,我一个 人去维多利亚观鲸,去惠斯勒滑雪,去看雨雾蒙蒙的菲沙河上的帆。 我没有和安臣断了联系,沈婕妤告诉我他现在在法国很好,他开始靠打工养活 自己,他开始成熟,不再是那个无所事事的小少爷了。 只是,我想起表姐的时候,总会忍不住哭,那样深刻的爱,却在一瞬间灰飞烟 灭。爱情就像剥洋葱,每剥一层,都会流泪。 而我,只是一粒浮尘,以为自己能游遍这个世界,殊不知,自己那么小,那么 轻,飘飘悠悠,又回归到原地。风起的时候我们相遇,并在风中相伴一程,风停的 时候我们落地。 但是,尘埃落地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至少,那些往事已经随风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