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筠庵(2) 然后,老太太对我说,原来的院子可大了,你应该到西院看看去,那个亭子还 在呢。只是现在都住上人家了,乱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我请老人为我描述一下当年的样子,她的眼睛一下子很明亮,她告诉我:我这 院子有个月亮门通西院,西院里有对面的东西厢房,中间是有假山石的两个花园, 走廊一直沿着东厢房的前面通到后花园,那个亭子就是后花园的西边。我知道,老 太太说的那个亭子就是“谏草亭”,是道光年间一个和尚募集来的钱修建的。杨椒 山起草疏稿的书房“谏草堂”,应该也在西院,记载奏疏的数十块石刻嵌刻在堂中。 西院真的非常大,格局没有大变,前后花园过廊廊檐上冰裂花样的窗格都还完 整的保留着,甚至还能看见当年花园的假山石堆挤在院角,虽都尘埋网封,却好像 岁月逝去不远。很容易找到了“谏草亭”,八角的亭子围成了墙,住上了人家,与 四周的住户反差很大,像是现实和历史开着一个玩笑。想起清诗人尤侗写下的诗: 谏草留遗石,年年化碧痕。拥挤不堪的居住生活,让生存的空间挤压着历史的空间, 谏草亭还在,但还能够年年化碧痕吗? 看叶祖孚先生1987年写的文章,他在居民屋中电视和沙发上端的墙上还看到了 那些刻有杨椒山谏书的石刻,如今已经不知风云流散何处了。四周更是看不到老太 太描述的当年亭前的情景了,杨椒山手植的古槐,还有那些楸树、丁香、毛桃和老 海棠树,那些鹅卵石铺就的甬道,那些驴嘴坛子连成的下水道,一一都没有踪影, 只有一棵后栽的高大的杨树,伪历史一般地填补着空白。 想起清嘉庆诗人陶澍,当年住校场口五条,出北口一拐弯儿就是杨公祠,想是 常来拜谒。陶有《松筠庵拜杨忠愍公遗像》一诗,写得很有感情:一官传舍寄城阴, 吊古行人泪不禁。此事先生真有胆,当时阁老是何心?壮怀枉请朱云剑,浩气如闻 信国吟。想来灵旗来往夜,西风黄叶满阶深。读罢这样的诗,心里不禁喟然长叹, 阁老是永远难以理解先生的心,到也罢了,只是如今的人们多少还能够记住一点儿 先生的心呢?更不要说专门前来凭吊的行人去真的为先生流一掬感动或感慨之泪了。 时光就是一杯越来越续水而被冲得越来越淡的茶,最初的醇香最终消失在遗忘的风 中。灵旗往来之夜,或许会有黄叶满地,却也不是当年的森森古树,而只是后种的 那杨树仿古的叶子罢了。 想起杨椒山在大狱中受尽酷刑折磨,临刑之前,有人送他蚺蛇酒,希望能为他 减少一些痛苦,他拒绝了,他说:椒山自有胆,何蚺蛇胆为! 想起杨椒山夫人上书皇上请求代丈夫一死,不准之后在杨椒山死的同一天自缢 而死,一样的壮烈。难怪后人为她特意编演了一出大戏《鸣凤记》。 也想起当年建“谏草堂”时请来一位布衣雕工临摹杨椒山的真迹,将疏稿刻在 碑上,立在亭中,这位倾注情感的无名雕工刻完之后就死在这里。后人有诗赞叹: 巉巉片石勒谏疏,孤亭兀立星辰高。 站在这里,无论是杨椒山,还是他的夫人,还是这位雕工,抑或是刚才见到的 那位老太太,都让我对他们生出敬意。今年是杨椒山450 周年的忌日,是他们牢牢 衔接住了450 年的历史。 2005年国庆节写毕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