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禺会馆(1) 起码到清光绪年间,北京宣武的上斜街还是一条很漂亮的街道,《顺天府志》 上说:“上斜街,北临护城河,有响闸。”并引清人诗文,说它是“背郭环流,杂 莳花药”,曾有“草堂小秀野,花事上斜街”的美誉(小秀野堂为清初词人顾梁汾 故居)。可见,上斜街临窗面水,一街花木扶疏,是当时风光不错的亲水小区。难 怪当时许多文人愿意聚集在这条街上比邻而居,清人戴璐的《藤阴杂记》中引诗: “结邻真喜近斜街,步屟寻春又一回。五日重来光景换,早花零落晚花开。” 我对上斜街的兴趣,来自这里的番禺会馆,清末时这里住过著名的诗人龚自珍。 我读中学的时候就特别崇拜龚自珍,大概那时他的一句“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 格降人才”得到毛泽东的首肯,还选进了我们中学语文课本里的缘故吧。文化大革 命中,我从学校的图书馆里偷了几本书没有还,其中就有一本世界书局1937年出版 的《龚自定庵全集类编》,插队去的时候,特地把这本书带到北大荒,东传西传, 不知传到谁的手里,再也找不回来,非常遗憾。1991年,中国书店根据世界书局的 版本出版了影印本,我如获至宝买了一本。可以说,对这本书,对龚自珍都有感情 吧。 对于龚自珍的诗,其中写到剑与箫的很多。年轻的时候,颇觉奇怪,也很为之 动心。比如“挑灯人海外,拔剑梦魂中”;“气寒西北何人剑,声满东南几处箫” ; “一剑一箫平生意,负尽狂名十五年”;“少年击剑更吹箫,剑气箫心一例消” ;“万一禅关砉然破,美人如玉剑如虹”;“空留一剑知己,夜夜铁花寒”;“我 有箫心吹不得,落花风里到江南”……事过经年,这些诗句,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少年气盛,一腔热血,对这样的诗句便越发的迷恋吧。那时,我有一个同学住在达 智桥,是和上斜街紧挨着的一条胡同,我常常到他家去,可惜那时并不知道龚自珍 曾经就住在那里,便和番禺会馆常常擦肩而过,竟然一无所知。 今年,我去上斜街,东口已经被拆得七零八落,特别是路北的房子基本拆空, 偶尔留下的一株老树和一扇破门,孤零零地立在那里,破败得岁月和记忆一起随尘 土飞扬,当年那一街花木扶疏、护城河背郭环流在街前荡漾的前朝旧梦,实在让人 无法相信了。 番禺会馆应该在上斜街50号,可是,我怎么也找不到。来回走了几遍,就是没 有50号这个门牌。只好问街边坐在马扎上乘凉的老大爷,他告诉我,你身后的那个 院子就是,它没有门牌。我回过头看,身后是平地凸起的一漫高坡,院子在高坡上 面,得从两边的斜坡上去。我走了上去,院子很大,一溜几十米都是房山墙,不仅 没有门牌,连个院门都没有呀。我只好回头有冲老大爷喊:我从哪儿能进去呀?老 大爷指指两墙之间夹着的一个窄窄的小夹道,冲我喊道:从那儿就能进院子里面去。 我走了进去,两侧是房子的山墙,墙体保存完好,墙身很宽,足有十几米,可 见房子是不小的。左手路东是一个长长的走道,右手路西是一个小院落,院子里站 着几个街坊,一打听,果然是50号。再一打听龚自珍住哪儿,一高一矮的两位女人 都指着一溜坐北朝南的房子,热情地对我说:就是这5 间房。只可惜房主人不在家, 无法进去看看里面的样子,我对她们两人遗憾地说了句:不知里面的结构是什么样 子。然后只好打量了一下房子的外观,这5 间是这院子里的正房,大概也是最好最 大的了,它面前的院落,正面应该是是另一个院子的北房的后墙,现在借着这面后 墙盖起新房子来了。东厢房前的小房积木似的盖得参差不齐,西厢房前围起了一个 独立成章的小院来,院门上还上着锁。四周如果没有这些后搭建出来的房子,这个 院子应该是比较宽阔的,现在却被这些小房子蚕食得挤巴巴的了。只有正房西端的 耳房,大概久未人住,蛛网纵横,梁檐窗门,老木斑驳,漆色脱落,却泄露着它老 迈的年龄,是它历史身份最有效的证明了。 两位女人陪我走到后面的院子,这是一座三进三出的院子,东有三个小跨院, 整座大院,院子连着院子,着实不小。走到最里面的院子,碰见一个老奶奶,和儿 子住在西房,西房可是够老的了,房檐和木窗老态龙钟,看起来比老奶奶的年纪都 要不知老上多少年。最南面还挤着一间小房,老奶奶告诉我以前是厕所,后来改成 住户了,说着,正巧从房子里面走出一个长相挺俊俏的年轻小媳妇,大概是要去上 厕所,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老奶奶是广东中山县人,我想她一定知道这里的历史,但她告诉我只知道我这 后院以前是番禺会馆的花园,堆着假山石,种着好多丁香,还有开着小红花的灯笼 树,再多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你要是打听,得去前面问问潘老五。 旁边的那个高个子的女人,热情地对我说:对,潘老五他们家住这儿的时间最 长了,他爷爷就住在这儿,他爸爸给番禺会馆看门。他们家哥六个,现在,还有他 们哥俩一直住在这儿,我带你去找潘老五去。他知道的多。 我心里充满感激和惊喜,因为我从书上知道龚自珍34岁(1826年)时候,带着 妻儿住在这里,那时候他只是一个七品小官,在这里住了5 年,1831年,把这里的 房子卖给了番禺巨商,将其进一步扩张改建成的番禺会馆,后来捐献给番禺的同乡 会,专门接待来京考官办事的番禺乡亲。那位巨商就姓潘,叫潘仕成。不用说,后 来为番禺会馆看门的这位潘老五的父亲,不是潘仕成的亲戚,就是他的乡里。一家 三代都住在这里,肯定知道这里的兴衰变迁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