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阳会馆 进果子巷北口不远,往东抹一个小弯,就进了贾家胡同。刚好碰见一位四十多 岁的中年妇女,急匆匆地也往里面走,便请问她知道林则徐故居在哪儿吗?她停下 来,很疑惑地摇摇头说:我就住在贾家胡同,都四十多年了,没听说这儿有林则徐 住过的地方呀?您再问问别人吧。说着,我们一起往里走,她是位热心人,一路上 碰见好几位遛弯的或是上厕所的老人,都帮我拦住人家问,都摇头。像是证实自己 的印象确实没有错似的,她冲我说:您看是吧?都没听说过。您是不是记错地方了? 这时候看见一处老宅院,黑漆木门上还保留着门簪,抱鼓石头门墩也保存得十 分完整,沿门一溜很长的灰墙背后藏着深宅大院。门口有一对老头老太太正倚着墙 角那儿晒太阳。我站住了,她也跟着站住,看出了我的意思,对我说:这倒是个老 院子了,您可以去问问。我向那一对老人走过去,问道:您二位知道林则徐故居是 这儿吗?二位几乎异口同声回答:这院里没有姓林的。他们以为我是找现在住在这 里的姓林的什么人了,我赶紧强调一下:我找的是林则徐故居,林则徐,知道吧? 老太太先说话了:姓林的?没听说这附近住着有姓林的呀?老头像是忽然想起来了, 张开惺忪的眼皮,抬起手中的拐杖,指指前面:和平巷里有个姓林的…… 那位中年妇女赶紧拉了拉我走了,她悄悄地对我说了句:连林则徐是什么人都 不知道!那样子很替她的这些老街坊害羞。 林则徐确实曾经在这条胡同里住过,这是一条老胡同了,清中期尤其鼎盛,乾 隆年间著名的诗人洪亮吉也曾住在这条胡同里,和林则徐一样,是进京赶考并未得 志时候。和林则徐还有一样的是,得志后因直言获罪而被贬,而且也是被贬到新疆。 看来这条胡同并不怎么吉利。 快要走到胡同的南口,也没有问到,看来一条胡同的老街坊对林则徐很陌生, 更不要说洪亮吉了。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英雄,林则徐当年被贬时有诗:人事如 棋浑不动,君恩每饭总难忘。后一句是他的忠贞,前一句如果改“浑不动”为“浑 不觉”,大概正可以指我们后来人的麻木与健忘了。 那位热心女的很遗憾地对我说:你只好问派出所了。前面就是派出所,门口站 着一个警察,上前一问,他不大肯定地告诉我:你走过了,那个公共场所边上的院 子,好像是那儿。走过去一看门牌,是35号。刚进院子,蹲在门口的一条大狗冲我 汪汪叫了起来,从紧靠大门的东房里走出两个男人,很客气地回答我道:这里就是 蒲阳会馆,然后指着北房告诉我:当年林则徐就住在那儿。 我看看这个院子,呈长方形,东西长,南北窄,四面有房,西房四间,南北都 是一明两暗的房子对称着,如果不是后搭出来的房子,可以看出三面的房子都有宽 宽的走廊,三面回环连在一起。靠大门的三间东,大概是门房和仆人住的地方。这 样的格局,在北京很特别,老北京四合院是讲究正房与厢房的,就像人的辈分是不 能乱的。这里的西房和南北的房子位置不同,地位却似乎难分彼此,看不出谁是正 房来。林则徐住的北房,正房应该属于北房,但西房比南北房都多出一间,而且正 对大门,正房应该属它才是。弄不明白。 小院不大,房子不多,当年应该是比较清净的。嘉庆十六年(1811),林则徐 从福州老家来北京会试(他就是那年中的进士),住进了福建老乡建的这座蒲阳会 馆里。两年后,他带妻子进京赴任,当个翰林院的庶吉士的小官,一家子也是住在 那三间北房里。似乎那时单位没有给他分房子,看来官职卑微。 这时候,从北房里走出一位男人,再次证实这就是林则徐的故居。他那一侧的 走廊大多还能够显露出来,几级高台阶,能够想像出当年的气派。他告诉我这房子 里外格局没动,只是把门改了,解放初刚搬来时候房门是两扇对开的,带花窗棱的 隔扇门,再有就是中间客厅两边原来是木隔断,现在盖成泥墙了。他又指指廊檐下 一个尘土厚厚的弯弯的破灯罩(里面没有灯泡)笑着说:这大概是林则徐在时没有 的,但我们搬来前就有了。 然后,他告诉我:以前在东边还有一处福建会馆,可惜后来拆了。我知道,他 说的是福州会馆,现在工人俱乐部的地方。初来京城的时候,林则徐官低俸禄也低, 业余靠给人代写书信奏折得一些笔润贴补家用,当初建福州会馆时,他捐了这些润 笔费呢。看来他当时是希望能够住进更为宽敞的福州会馆的。想一想,如果不是在 1838年的最后一天,林则徐被道光皇帝任命为钦差大臣到广州去禁烟,他就住在这 里,然后根据自己的级别、超过的平米数再加一些银两,住进更为宽敞的福州会馆, 一家老小的日子过得也会平稳得多。当然,我这是庸人之见,那样的话,也就没有 了林则徐,贾家胡同也就没什么值得参谒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