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东会馆三叠(1) 明清时会馆大多建在前门外。那时的吏户礼兵刑工六大部,都设在前门内的东 西两侧,只隔一道外城墙。外地人进京,无论是赶考的秀才,还是办事的官员,住 在前门一带,自然方便一些。于是,各地举子或商人、官员,以同乡为单位,纷纷 开始集资在这附近盖起大小院落,很像是如今的各地办事处,为的是藉有稽、游有 业,困有归,就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据说,前门一带会馆有140 多家。小小前 门一带,方圆不过几里,居然修建起这么多的会馆,多像如今房地产商的圈地运动。 因为我从小住在前门外西打磨厂的粤东会馆,所以对这些多如牛毛的会馆一直 很感兴趣,对其中的粤东会馆更是怀有浓浓的情结。据我所知,在北京城,叫广东 或叫各地方名字的会馆有很多,比如新会、蒲阳、潮州、惠州、肇庆等会馆,真正 被称之为粤东会馆的,只有三家,或者说主要只有三家。 第一家在广渠门内。据我的同学王仁兴1984年考证,这第一家粤东会馆开始叫 做岭南会馆,是旅京的广东同乡在明嘉靖四十五年(1566)建的。北京第一家会馆, 是明嘉靖三十九年(1560),由当时一位在史局任职的官员首议兴创,在菜市口建 的安徽会馆,也就说,第一家粤东会馆只比它晚了6 年,当属北京最早的一拨会馆, 历史很悠久了。当年锦州总兵袁崇焕在广渠门激战金军,不料背后让人捅了一刀, 崇祯皇帝偏偏听信了这小人傍言,袁崇焕被诬陷而在菜市口斩首,其头颅最早就是 广东乡亲偷偷埋在粤东会馆里的。以后袁崇焕祠是在粤东会馆附近建的,那是清朝 的事了。但袁崇焕无疑给最早的粤东会馆抹上了最光彩也最神奇的一笔。 我住的是第二家粤东会馆了。当初广东同乡嫌广渠门那里的小,而且远,交通 不方便,出资迁到西打磨厂,占地两亩,盖了这个新粤东会馆。想那时的广东人和 现在一样,能折腾,起码是赚了钱,要不怎么能够置办第二房产?据说也是明末建 的,这在书上有记载,新建时将粤东会馆易名为嘉会会馆。但我住的时候肯定是清 末翻修的了,不过基本格局未变。第一家,我没有见过,这一家,我从住在那里, 一直住到21岁到北大荒插队,对它非常熟悉。 它是一个三进三出的大四合院,街旁的高台阶上,两大扇黑漆木门,两侧各有 一扇旁门,大门内足有五六米长的宽敞过廊,我们叫它大门道。过廊里有一大间房 子,有门无窗,是当年的门房,后来住人,朝南开了一扇窗子。过廊外的东边一侧, 有一个自成一统的小跨院,小跨院里,一排三间倒座房,两间西东房,两间南房, 想应该是当年住前来住下的乡里一些赶马车的下人的地方。因为过廊前是青砖铺就 的甬道,东侧是这个小跨院,西侧便是出一片凹下一截儿却很开阔的沙土地,沙土 地就是用来停放马车,让马匹休息蹭蹭痒痒打打滚的场所。那里成了我们小时候踢 球的草场。甬道的下面挖了一个一人多深的大坑,里面藏有全院的自来水表,捉迷 藏的时候,我们小孩子常常藏进去,就像电影《地道战》一样,谁也找不着了。 然后,看到的才是真正的第一道院门,中间是有盖瓦的墙檐和牌坊式的门柱组 成的院门,按照老四合院的规矩,它应该叫二道门,所谓以前说的大门不出二门不 迈的二门。它的两边是灰白色骑着金钱瓦的院墙。迈过院门前后几阶台阶,是一座 影壁,影壁一边是一棵丁香,一边是一座石碑,写着好多人捐资重修粤东会馆的名 单和缘由。再往里走,是以坐南朝北正房为中心的三座套院,与大门和影壁对照, 中心稍稍偏西一些。除第一座院有了前面的二道门,不再设门之外,其余两座院各 有朝东的一扇小一些的木院门,一为方形门,一为月亮门。这两院内,前院种有三 株老枣树,后院有花圃和葡萄架,后院的后面还有一个小院,种着一棵桑葚,一棵 榆树。西厢房已经没有了,但东厢房非常齐整。我家就住在东厢房最里面的三间。 每天上学放学时走进走出,要走老半天,那年带一个女同学到家里,一路各家窗户 里扫射出来的目光,纷纷落在身上,越发觉得心重路长。最高兴的时候,是秋天打 枣了。我们会把最外面的大门和小院门都关好,不让别的院子里的孩子们进来。我 们爬上枣树,使劲摇晃着树梢上的红枣,然后让枣红雨一般纷纷落地,是我们最开 心的节日。 我家的房后,是全院的公共厕所。厕所只有两个蹲坑,但外面有一条过道,很 宽阔,显示出当年的气派来。门道足有四五米长,最前面有一扇木门,里面带插销, 谁进去谁就把插销插上。我们孩子中常常有嘎小子,在每天早上厕所最忙的时候, 跑进去占据了位置,故意不出来,让那些敲着木门的大爷们干着急没辙。我们管这 个游戏叫做“憋老头儿”,是我们童年一个最能够找到乐子的游戏。厕所过道的那 一面涂成青灰色的墙,是我家的南山墙,成为了我们孩子的黑板报,大家在“憋老 头儿”的时候,用粉笔回石块往上面信笔涂鸦。通常是画一个长着几根头发的人头, 或是一个探出脑袋的乌龟,然后在旁边歪歪扭扭地写上几个大字:某某某,大坏蛋, 或某某某,喜欢谁谁谁之类。 写了擦,擦了写,一拨拨新起的小孩们前赴后继。 厕所过道的东头,还有一个小夹道,是我家的后墙,那里堆放着杂物和碎砖乱 瓦,从那里可以很轻巧的就爬上房顶。站在房顶上,天安门城楼和广场甚至再远处 的西山都能够一眼看得见,国庆节夜晚燃放礼花的大炮,也能够依稀望得见它们大 致的位置。国庆节的晚上,我们早早的坐在房顶的鱼鳞瓦的上面,静静地等待着突 然的一声炮响,然后是满夜空的五彩缤纷的焰火。在下一次礼花腾空之前的空隙中, 弥漫在蒙蒙硝烟烟雾的夜空中,会有白色的降落伞像一个个白色的小精灵向我们飘 来,那时礼花中的一部分,是随着礼花腾空喷涌而出的。国庆节的时候,常常会有 东南风,因此,那小小白色的降落伞,总能够缓慢地向我们飘来,飘过我们的房顶 的时候,我们只要一伸手就能够把它们够下来。当然,也会有调皮的孩子用竹竿捷 足先登把它们先够了下来,若得大家一通大呼小叫和下面大人的一通责骂之后,只 好等待着下一次礼花的腾空而起了。不过,每一个国庆节,我们大院里所有的孩子 都会有收获,即使没有够着降落伞,也会有气球、灯笼或彩色的小旗,随着礼花, 随着晚风,飘到我们的手中,足够我们玩到入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