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厂和厂甸(1) 琉璃厂的典故和历史,可以写成一部书。琉璃厂的人物和故事,可以演成一出 戏。自从清前期琉璃厂发达之后,已经不知有多少文人涉足这里,为它写下过诗文。 在过去平常的日子里,没有今天的潘家园,琉璃厂是人们淘宝和寻古旧书籍的最佳 选择地。琉璃厂,在过去旧式文人中的笔下,出现的频率颇多。道光年间曾有杨静 亭写下过这样一首竹枝词:新开厂甸值新春,玩好图书百货陈;裘马翩翩贵公子, 往来皆是读书人。 对于老北京人而言,厂甸和琉璃厂虽然是一个地方,但彼此的含义不尽相同。 约定俗成,厂甸是专指过年时候在那里举办的庙会,是属于平民百姓的,而说起琉 璃厂,才是属于读书人的。所以,杨静亭的竹枝词说的厂甸并不准确。准确的说, 厂甸只是琉璃厂的一部分。作为地名存在,是先有琉璃厂,后才有的厂甸。在明《 京师五城坊巷胡同集》里,就有琉璃厂的记载,明嘉靖年间,扩建北京城的外城, 这里是烧制琉璃瓦的窑厂,就有了琉璃厂的名字。这里的海王村(现在中国书店的 位置),那就更早,是金代时就有了的村落。作为庙会而鼎盛的厂甸,是清乾隆年 间以后的事情,所以,我一直这样以为,厂甸的名字叫响起来,也应该是这时候以 后。 我还这样主观的认为,厂甸真正繁华而成为百姓的胜地,应该是在民国之后。 因为,民国之前,东琉璃厂和西琉璃厂之间是一条河,那是从皇城里的水流到宣武 门的响闸处,再向东折南流到这里,一直流过虎坊桥,再到天桥,所以现在琉璃厂 的南边还有臧家桥这个老地名,保存着当年河水荡漾风光的记忆。琉璃厂以前原来 是有桥的,可不是现在的那座过街天桥。把这条河填平改暗沟而成为一条街,是民 国之后的事情,这条街就是现在的新华街。1926年,在宣武门东一里的城墙上开了 新城门,就是后来的和平门。城门打开,道路开通,来往厂甸的人才方便,也才越 发多了起来,民国期间,一直到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之前,每年春节的厂甸,越 发的热闹。据统计1963年春节的厂甸,有史以来最为红火,摊子有750 多个,逛厂 甸的有400 多万人。厂甸真的属于人民,而非翩翩文人独有。不知别人怎么说,反 正我们大院里的人,无论大人小孩,都说去逛厂甸,没有说去逛琉璃厂的。 我小时候印象中的厂甸,已经没有了清时诗人说的那种“箫管千官暇,楼台百 戏中”的场面;也没有了“书画多名笔,闲寻认宋唐”的可能性存在。不过,程晋 芳诗中所描写的“势家歇马评珍玩,冷客摊前问古书”的意思,多少还是在的。如 洪亮吉写的“一市人如海,尘从隙处穿……欲寻容足地,飞爆向街燃”的喧嚣和拥 挤,就更还是一样的。过年,逛庙会,图得就是人多,人多才热闹。没有人挤人, 还叫过年吗?如果人挤人,人的手里再举着一串足有两米来长的大长糖葫芦,糖葫 芦顶上再粘着一面小彩旗,那过年的气氛就叫足实了。起码,对于我是这样,那时 候,逛厂甸,我最渴望的就是举着这样一串大糖葫芦回家。 我对厂甸真正的印象或者认识,来自我的一位同学,那是我刚刚上初一,我们 学校里有一块板报,叫做“百花”,上面贴满了高年级同学写的文章,我看见一个 署名叫园墙的,在每期板报上都有他写的“童年记事”的文章,就像现在的专栏。 我非常喜欢他的文章,其中有一篇写厂甸,写他过年逛厂甸时看见一个摊子上卖小 木马的玩具,做得惟妙惟肖,他特别喜欢这个小木马,但是他家穷,没有钱,他买 不起这个小木马,他便在过年这几天天跑到厂甸里来,跑到这个摊子前,看这个小 木马。有一天,他趁着卖货的没有注意,偷偷的伸出手摸了摸这个小木马,被卖货 的发现了,骂他是小偷,不由分说,打了他一顿。虽然已经过去了45年,这篇文章 我依然记忆犹新。可以说,我就是看了这篇文章,对厂甸才多了一份认识,才发现 厂甸并不仅仅就是一串大长糖葫芦就能够概括得了的,它让我对厂甸一下子多了一 层忧伤的色彩。 那时候,我非常崇拜园墙,后来我知道了,我上初一的时候,他上高二,我上 初二那一年,他高三毕业,我记得非常清楚,就在他高三的寒假,他在《北京文艺 》发表了一篇散文,题目叫做《水仙花开的时候》,全校都很轰动,因为那时候还 没有一个同学能够在报刊上发表过文章。但是,那一年,他没有考上大学,最后分 配到南口农场工作,是因为家庭出身,那时候档案袋里一张纸就有这样重得能压死 人的分量。后来,我认识了他,他带我到他家里去,他家离我家很近,就住在木厂 胡同北边的一条七拐八弯的小胡同里。他借给我上下两册的《莫泊桑小说集》。那 是我第一次认识莫泊桑。 以后,我再到厂甸,总忍不住想起园墙,想起他写的那个小木马,想起南口农 场,想起《水仙花开放的时候》,想起上下两册的《莫泊桑小说集》。 自从文化大革命厂甸的庙会没有了,童年和少年时光也已经远远地逝去,以后 我又去北大荒插队,琉璃厂更是淡出了我的生活之外。没有想到,琉璃厂再一次和 我发生关系,是到我的孩子出生以后,每一次,都是和我的孩子有关。仿佛那里命 中注定是孩子的天地。 八十年代中期,孩子刚上小学,迷上了集邮,那时候,宣武区文化馆的大院里, 每个星期天开辟为集邮市场,我带他到那里买邮票,然后带他到琉璃厂的东口,路 北的信远斋还在,一起喝一瓶那里有名的酸梅汤,价钱很贵,味道还不错。这算是 又开始重游琉璃厂,算算时间已经过去了20来年,孩子到了我当年逛厂甸的年龄, 日子仿佛走了一个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