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凤毛看见董长根就忘了胡老师,所以胡老师将从我们这里暂时销声匿迹。董长 根和姜有根,两个人的名字里面都有一个“根”字,此根不是彼根,人家是什么人? 趾高气扬,说着行话,腰里藏着小手枪。身上的气息是汽油混合着油墨。 凤毛的脸自作主张地红了。她不敢有所表示。 她隔着院子的栅栏和董长根平静地唠家常:“柴丽娟说你是她的同学。”董长 根蹲在地上头都不抬:“哦,是的。这么说来,你是想承包烟杂店了?这里生意还 是有得做的,首先我,香烟全在这家小店里买。” 董长根举起两只脏手走出院子,对凤毛说:“裤子左边口袋里。”凤毛伸手到 他左边的裤袋里掏出一串钥匙。董长根命令她:“跟我来。”到烟杂店门口,又命 令她:“开门。”门打开,是一个短而窄的过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过道底侧着 一个小口子,从那小口子里面进去,是一间十平方米大小的房间,用货柜一隔为二, 后面放着一只小桌子,小桌子上摆着碗筷之类的东西,角落里放着一只痰盂,还有 一个水龙头和水池子。前面就是做生意的门面。 董长根在水池里洗了手,领着凤毛到店面上去察看。 这董长根是派出所的副所长,店主发病的那天晚上,正好是他值夜班。店主是 个老单身汉,巧了,就姓单。单身汉老单家里只有一个七十岁的妈和一只老猫。董 长根把老单送到医院里,挂号、拿药、拍片、送急诊病房,大大忙碌了一阵。他与 老单原本不熟,因为买烟的缘故,成了老熟人。生了重病需要休养的老单把店铺的 钥匙交给他,说不靠爹不靠娘,请共产党给他找一个店铺承包人。 董长根说完了必要的交待,就专注地看着凤毛。这个女人干净、谦虚、坦然, 一看就是规矩人家出来的。这个城市有许多像她这样的女人,生活困难,规矩,心 里有一些打算。他朝凤毛笑一笑,凤毛不知道他为什么笑,也向他笑了一笑。和气 生财,她是懂的。 …… 董长根问:“你中午吃什么?” “炒素、青菜和蛤蜊汤。”凤毛说。 “那我到你这里来吃吧。”董长根说。又说,“不行,被别人看见了,以为我 和你勾搭上了。” 听了这句话,凤毛就不说话了,她不是个粗放的女人。 “你前夫和你还有往来吗?”董长根问。不是好奇,只是随便。 “没有往来。” “真可惜。你多会烧菜啊。我那位只会做炒鸡蛋。” 以上一席对话是在凤毛和董长根之间进行的,他们刚认识了两天,已经熟悉到 能这样说话了,可见他们是投缘的。星期一,凤毛去看了店铺,星期三早上八点钟, 她就去做买卖了。下岗后,她给人家看守过五金商店,对买卖这一行并不陌生。移 接交手续办得很快,押金、半年的房租、库存商品的盘点、进货渠道的安排,有董 长根在里面斡旋,凤毛觉得少了不少麻烦。 但麻烦还是有的。星期三,也就是凤毛工作的第一天,晚上八点刚过,天上飘 着雨丝,凤毛看看巷子里渐无人迹,就落下门板准备回去。菲菲在柴丽娟那里玩, 她要早点回去把她领回来。 她在店里略略收拾一下,拎起手袋,关上店门就走了。巷子里从东到西亮着几 盏昏黄的灯,她一出门,就看见秀园那两扇笔直的开在路中间的门洞。从东边的门 看到西边的门,两扇门之间就是秀园的大院子,里面黑黝黝静悄悄的让人想入非非。 现在起风了,风刮过巷子两边的墙头,把粉墙里面的树摇得呼啸不止。凤毛慢 慢走近秀园边,她从两扇门洞望出去,看到对面的巷子里杳无人迹,一盏路灯亮在 那里的第二扇门外,黄着脸不怀好意地引诱她走过院子,这院子在夜里就变成了诡 谲的深渊。凤毛回过头看看,身后的巷子里也杳无人迹。只有一株不知名的植物长 在粉墙的砖缝里,在风里拼命摇摆。她一咬牙,走进门里面,刚想继续前进,她的 心莫名地狂跳,脚也不听指挥地连连后退。退出门外,定定神,再一咬牙,冲了进 去。她勉强让自己睁开眼睛看看四周,其实这园子里的景物都是她熟悉的,这里丝 毫没有威胁她的东西,她还是万分害怕,忍不住“啊”地一声惊叫,回身就跑。向 西跑出小巷子,走到灯火辉煌的大马路上,她的心情才渐渐平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