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悟:一个人的等候与遗忘。 据说人在无法接受一些事实的时候会选择遗忘,比如一个人的错过,一个人的 离去,一个人的永不回头。 人总要在失去之后才知道什么是最不能失去的。 也许是一封信,也许是一朵花,也许是一个疑问,万紫千红,你会不会只爱一 种颜色? 又也许是一支歌,歌里反反复复地唱:没没有蜡烛就不用勉强庆祝没没有退路 问我也不要有思路没没人去仰慕那我就继续忙碌…… 是王菲的歌,歌名《笑忘书》,人总以为笑着说忘记就真的可以忘记,但是这 世上有多少不愿意遗忘的人啊。 从镜头里看这个世界,就像被割裂的岁月,满目支离破碎的欲望和诱惑。 引子钥匙插进锁孔,转动,咔嚓,很轻微的一声响,就仿佛时光的脚步从很远 的地方走过来,咔嚓,咔嚓,记忆之门应声而开。 这时候周围很静,四下无声,早春的阳光喧闹地挤满每一个树梢的空隙,淡灰 色的风轻轻吹过去,院子里落下碗大一朵木棉花,花与露的暗香在空气里氤氲。 段小其深吸一口气,伸手推开门。 这是一间摄影工作室,深色柚木地,上面铺了柔软的皮毛,浅棕色四壁镶了白 色的边,窗户那块儿垂了墨绿的深绒窗帘,将阳光稳稳挡在外面。掀起窗帘的一角, 外面是半球形窗台,窗台上挂串风铃,鲜红的玛瑙色,也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制成, 金色的阳光照在上面,被一点不漏地吸收掉,纯正的红,像霞光和鲜血的颜色,看 得人心里一阵阴凉。这时候没有风,风铃也没有响的意思,段小其慢慢伸出手去— —“你是谁?”从身后传来,那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段小其一阵晕眩,恍惚中看见岁月的涟漪一层层荡漾开来,波光,云影,都近 在咫尺。 她再次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去。 一我叫许唯,是一名摄影师。从镜头里看这个世界,让我有一种陌生感,视野 的限制和角度的选择可以让任何人任何事都变成风景,比如木棉。 我不喜欢植物,但是我的工作室外面有一棵木棉,种下的时候不过半个人高, 现在已经过人头,春天的时候繁花满树,夏天里亭亭如盖,有时候我和苏格在树下 喝茶。 苏格是个安静的女子,起初我们是同学,后来成了搭档,室友成皓笑称我们是 “双煞”,可是她委实没有半点煞气。刚认识的时候我同她说:“所有的人都有自 己的颜色,你是极淡的那种,淡白淡粉淡蓝,哪一样都像是你的原色。”那时候她 站在窗前发呆,闻言偏一偏头,用很低的声音说:人世间百媚千红,你爱哪一种? 是《霸王别姬》里的歌词:人世间有百媚千红,我独爱爱你那一种。 我忘了我当时怎么回答,还是根本没有回答,总之不是她想听的答案,我从来 没给过她想听的答案,哪怕是讨她片刻欢喜。 而现在,便是想说给她听也已经来不及了。 我每天早上去邮筒里取信,苏格的信封是淡蓝色的,每天都来得很准时,可是 从来不写地址,所以我不知道她在哪里,可能和我在同一个城市,也可能隔了千里 之遥——你知道的,如果一个人成心不想见另外一个人,便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也 是找不到的。 所以我从来不找她,只每天在她种的木棉树下看她的信,也许她就在哪一个角 落默默看着我,然后在每一天意外地出现在我的面前,眼帘微微低垂,笑容疏淡。 “许唯,见字如唔……”苏格的信都以这样一句话开头。见字如唔,我习惯将 这句话轻轻念出来,就好象我就真的看到那个女子,她坐在灯下写字,烟蓝色的墨 汁,流利地写下去:“春天到了,河边开了满树的花……” 风吹过去,碗大的一朵木棉花摇摇晃晃地落下来,在风里划出优美的弧,如果 是从镜头里看过去,可能就像一个绵长的叹息。 木棉花碎落在地上,这时候我听见极轻微的一声“咔嚓”。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段小其,她站在窗前,娉婷和明亮,早春的阳光那一点苍白 的气质顿时褪色成无色无声的背景——仅一个背影就给我这么大的视觉冲击,她是 第一个。 我恍惚地想,觉得口舌干涩,可是竟然还是问出声来:“你是谁?” 她转身来矜持地笑:“我叫段小其,魅丽本期的主打模特。”魅丽是成皓工作 的杂志,我长期为他们拍摄封面,估计她的钥匙就是成皓给的。我一面咬牙切齿痛 恨成皓这等不尊重人隐私的行为,一面不得不赞叹成皓的眼力。我从冰箱里拎出两 罐可乐,随口问:“要喝点什么?” 她看住我笑,说:“可乐。” 我知道她在笑什么,所以也跟着笑了:我的冰箱里除了可乐还是可乐,虽然每 次都假惺惺问人家要什么,其实并没有第二个选择。 成皓说这是我的劣根性之一,永远不给人选择的机会。 段小其伸手去推一下风铃,风铃叮当响起来,仿佛春水刚刚解冻的声音,并不 十分清脆,可是意外的动人。段小其说:“声音很好听啊,怎么不挂到有风的地方 去呢?”我眯着眼睛看了看那串风铃,古老的式样,风铃的坠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材 料制成的,红若泣血,响声却如珠玉。应该是苏格喜欢的东西吧,我不知道她什么 时候将它挂在那里……就在让它挂在那里吧。 我耸耸肩说:“我们工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