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关重威站在落地窗前吞吐烟雾,俯视着街道上人来人往的眼神中有着烦躁。 他爬了爬头发,吸了口烟,想到方才和姐姐的对话。 “这回的投标,我希望你能安排给进益得标。”关燕姿在电话那端说道。 “为什么?”他皱起眉头,“姐,你什么时候开始管起公司的事了?” “哎呀……你别管……”关燕姿转头说了句话,像是在斥责洗头小妹,然后又 凑近电话说:“进益的苦妻子长夫人和我是牌搭子,我已经答应人家了,你可别害 我言而无信。” “姐,生意不是游戏啊!”他微微动怒。“这不是你们打打牌、说句话就可以 决定的事情,你别闹了。”“谁在闹?我可是认真的。何况,我已经收了游夫人的 礼,你也有好处的。” “你收了进益的礼?”还有金钱好处吧! “你小声一点行不行?我的耳朵都被你吼痛了……”她娇声抱怨着,“之前许 经理还不都是我讲一声,他就照着做了。怎么现在换你当了经理,你就这么硬哪? 我不管,反正这次要让进益得标就是了。我要去冲水,不说了。”说完,她立刻收 线。 许经理……关重威将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之前就有传言。许经理收受贿赂, 所以唐仕华撤换掉他,改由他接替经理的位置,没想到他姐姐也参与其中。 他深深吸了口烟。姐姐变了……她以唐氏董事长夫人的名义,将她的贪婪变得 合理而且容易。 唐仕华也不是个简单的角色,他撤换了许经理,只怕是一着试探的棋,看他是 会和他姐姐连成一气,还是会坚守岗位,谨守分纪。唐仕华在试探他,然后再决定 要留下他,还是毁了他。 跟着唐仕华做事的这两年来,他不得不承认,唐仕华的确有着过人的智慧,而 且知人善任,是他得以悠闲过日而稳坐宝位的原因。 他纵容着妻子的胡闹,一如他纵容着一只宠物。 让关燕姿贪恋着唐夫人带来的权势游戏,让她深陷其中而不得离去,比起夺取 一个女人的感情,财富更能确保一个女人的忠心。 他吐了口长气,能怪他姐姐意志不坚吗?还是要怪唐仕华的老奸巨猾? “砰!”的一声,他烦躁地一拳捶打在玻璃上。 他走回座位拎起外套,在经过门外的秘书时丢下一句,“季秘书,下午的约会 全部取消。”他脚步未停地往电梯走去。 街道上的车辆似乎永远都是那么多,关重威握着方向盘的大手打旋,脱离出车 阵中,往郊外驶去。 水泥建筑物渐渐为青葱绿荫所取代,车辆也愈见稀少,这条路……紫霓的学校 就在附近。 念头一闪,他一个冲动,往唐紫霓的学校驶去。 到了学校校门口,门口只有稀稀落落的学生,他想起今天是周六。 呵!真不知道自己这种愚羞的举动代表了什么?薄唇一抿,他转动方向盘就要 离开,却在车子掉头同时,他看到由侧门走出的一抹熟悉的身影。 唐紫霓背着沉重的书包的肩膀微微下垂,她走到公车站牌下站定,拿出单字卡 默背着,一边等着公车。 昨夜熬夜读书,睡眠不足的疲惫加上还没吃午餐,胃部正隐隐作痛着,她移到 树荫下,专心背着英文各单字,试着忽略身体上的不适。 对面的车子一个大转弯,眼看要驶过她面前时,突地煞车,停在她前面不到一 公尺处。 “唐紫霓,上车。”车窗落下,关重威冷峻地命令着。 她退了半步,微苍白的小脸一惊,“你怎么会在这里?” “少废话,上车。”抿起的唇角抽搐了下。 正当她迟疑的时候,训导处的钟修女走出校门口,深怕被修女看到,她立刻上 了车。 关重威的长腿踩下油门,车子倏地飞驰而去。 “你怎么会在这里?”唐紫霓看着车窗外飞逝的景象,手指卷着书包的肩带, 问着。 他看着前方,“你没坐校车?”他决定漠视她的问题,因为他也还未搞清楚自 己为何出现在此。 她垂下眼脸,“我……星期六下午不坐校车。你可以找个货车站牌放我下车吗?” “你要去哪里?” 她轻咬下唇,看着父车站牌消失在车后,明白他一定要得到答案的个性,于是 轻声说了个地名。 他扬了扬眉,不再多说什么,方向盘一转,车子往林口而去。 花了将近四十分钟的车程,他们停在一家养老院门口。 养老院?关重威将车子停好,跟在唐紫霓身后,决定看看她在做什么。 她像是十分熟悉这间养老院的环境般,一路走过,不时有老人家和看护和她打 招呼。 整个空气里充斥着消毒水味道和中药味,还有老年人的体味,整体虽算不上舒 适,但里面有游乐室、软性运动室,还有一个大草坪,算是差强人意了。 唐小姐,你来了。”一名穿者护士服的中年妇女和她打招呼,“赵嫂没等到你 来,正在闹脾气呢!” “赵嫂还没吃吗?”她停下来和护士说话。 “对呀!她每个礼拜六都要等你来才肯吃饭的。” 她轻轻颔首,“我知道了,我马上过去。谢谢你了,护士长。”她还没转身, 护士长又叫住了她。 “唐小姐。” “什么事?” “呃……院方要开始收下半年的费用了,先通知你一声,看你什么时候方便来 缴。” “好,我知道了,下星期我会带来缴的。”她点点头。 “唉!这年头真是养儿不防老。赵嫂以前还老说她儿子在美国念博士什么的, 结果也是把她送到养老院来,缴了一年的费用就不见了,还好你好心肠,院里的人 都在说,赵嫂真是遇到贵人,以前没有白疼你,你比她儿子还亲……”护士长唠唠 叨叨地说着,养老院里的每一个老人都有他们的故事。 唐紫霓轻轻打断护士长的话,“赵嫂还在等我呢!不聊了,谢谢你,护士长。” 赵嫂还饿着肚子在等她。 “哦!快去,快去。”护士长连忙说道,看到她身后的关重威,忍不住又说: “唐小姐,这位是你的男朋友吗?真是一表人才耶!好心有好报,瞧你这么清秀的 长相,以后一定会嫁个好老公的。”随后她又向关重威眨眨眼,“帅哥,你的女朋 友真的很善良,你要好好的疼人家喔!” 唐紫霓淡笑,不再说话,径自往走廊的一间单人房走去。 护士长只当她是害臊,忍不住掩嘴笑着,对关重威挤挤眼后便走开。 关重威尾随着她走进房间,只见唐紫霓正坐在床铺边对着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妇 人低语,像在哄她吃饭一样。 赵嫂吃了几口,又皱着眉把餐盘推开,“不吃、不吃了,不咸又不甜的,没味 道,不吃、不吃!”话中带着浓重的外省腔调。 唐紫霓很有耐心地说:“姥姥,你答应我的,你说你会乖乖地把饭菜吃完。你 看,我替你买了湖南大鼓的录音带喔!” “湖南大鼓!”赵嫂的眼睛一亮。 “对呀!只要你乖乖地把饭菜都吃完,我就放给你听。”唐紫霓把筷子放到她 手上,端起另一个便当,“你看,我也和你吃一样的东西,你不可以嫌弃喔!”果 然,便当盒里的菜色和赵嫂的一样。 就这样,连哄带骗地,唐紫霓陪着赵嫂吃完午餐,而这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了。 “他是谁呀?怎么一直站在那儿看咱们吃饭?”赵嫂推着厚厚的老花眼镜,指 着倚在门边的关重威。唐紫霓转头轻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他是和我一起来的。 我替你剪指甲好吧?”她故意漠视他,起身在桌子抽屉里找着指甲剪。 “和你来的呀?”赵嫂说着,兴奋地挥着手,“过来这儿嘛!怎么呆呆的站在 那边呢?怕我把你给吃啦!过来、过来……”关重威闻言走过去,拉过一张椅子坐 下。“赵嫂。” 赵嫂眯着眼打量他,笑得十分开心,“别叫我赵嫂,你跟紫霓一起唤我姥姥吧!” “姥姥。”他顺从地唤了声,让赵嫂笑得合不拢嘴。 “哦!长得真俊俏,你和紫霓是啥关系呀?” “姥姥。”唐紫霓撒娇地叫了声,“你这样问人家,人家会吓跑的。我们什么 关系都没有,他是我继母的弟弟,照理我要喊他舅舅的。” “哦!是舅舅呀!”赵嫂不禁有些失望,但是,她又忍不住问:“那你娶媳妇 了没?这么俊俏,怕媳妇也难找!我那美国的小孙子也长得俊,不过就是满口洋文 儿,我听都听不懂,中文也说得怪腔怪调的。” “那也不错了,很多在国外长大的台湾小孩,连中文都不会说。”关重威笑着 说。 他这么一说,赵嫂笑眯了眼,“是呀!瞧我小孙子的那些同学,也有好几个是 黄皮肤、黑眼珠的,一开口,叽哩咕噜地,一句中文也不会讲。我那小孙子算是不 错的了……”关重威含笑地不住点头,偶尔插句话,让赵嫂乐得搬出相本,滔滔不 绝地说着以前的事。 唐紫霓低头替赵嫂浸在温水里的手剪指甲,偶尔抬头笑着附和一声。老人家的 指甲硬厚,她细心地慢慢修着,末了用锉刀磨去边缘尖锐的地方,再抹上乳霜,轻 轻地按摩着。关重威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直到她收好东西,“姥姥,我们该走了。” “啊!这么快?”赵嫂失望的说。 唐紫霓仔细地为她抚平床单,对她安慰地笑了笑,“下个星期六我还会来,你 别失望嘛!” “那他呢?来不来?我还有好多故事没讲完呢!”赵嫂望着关重威说。 这小伙子真不错,很有耐心的听她讲故事,还听得津津有味的,真希望他能再 来。 唐紫霓看着关重威,他没有说话。 “会有机会的。”唐紫霓替他回答,不肯定也不否定。 他一向很忙,很难有空间将时间花在陪伴老人家上,不过,她还是很感激他今 天带给赵嫂一个快乐的周末。 最后,唐紫霓和关重威和赵嫂道了再见。 回台北的路上,关重威默默地打量着身旁的纤细身影。 “你每个周六都去养老院?” “嗯。”她低低地应了一声。 “家里没人知道?” “没人问过。” 淡淡的一句话却让关重威的胸口仿佛被重击了下。 没人问过……是呀!唐仕华关心星期六是不是打高尔夫球的好天气,胜过于关 心他女儿星期六下午的去处;而他姐姐,也许关心她的发型更多过于关心她继女。 讽刺的事,他也是不关心她的人之一。 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人,竟然如此的疏离。 “你……”他清一清有些梗塞的喉咙,“你怎么认识赵嫂的?” 她淡淡的叙述,“赵嫂以前是我家的女佣,和我妈妈很亲近。后来她退休后, 我们有两、三年没有她的消息,只知道她去了美国找“后来是养老院打来电话,说 赵嫂已经住在养老院住了一年多了,不过儿子只付了一年的钱,打去美国,已经找 不到她儿子,他们只好打到她提过的唐家来,看看我们是否能出面替她安排别的去 处……就这样了。” 莫非是见识过姐姐的贪婪,他竟觉得唐紫霓善良得让他心折。 丝毫没有矫情,她只是纯粹为一个老妇人尽一份心意。在这般的花样年华,在 联考将近的时候,她默默地坐车来到另一个城镇,只为了陪伴一个老妇人吃饭。 “你……真的很善良。”他不禁脱口而出。 “是吗?”她的视线依然注视着车窗外,“发现你讨厌的人竟然也有长处,让 你不舒服了吗?你的声音在颤抖。 “或许,你可以认为我只是在维持唐家的名誉,以免让人说我们刻薄无情;也 或许,哪天我爸爸想出来选立委,可以拿出这种事来大肆宣扬。你可以把我想成有 所目的而为,我并不介意。” 她的话让他脸色一白,抿紧了唇,“尖酸刻薄并不适合你。” “那怎么样才适合我?”她失笑,“在床上张开大腿迎接你,只要在你身下喘 息呻吟,这样才适合我吗?” “你不认识在床上——不,应该说你不认识下了床之后的我,因为你从来都不 屑去知道我的事,你只要我能在你性致一来时,乖乖地躺在床上让你发泄欲望…… 这才是你认识的唐紫霓。” 关重威握着方向盘的大掌握紧,指节泛白。 “矛盾的人是你,明明痛恨唐家,为什么又要委曲求全的为唐氏企业做事?为 了你那需要人保护的姐姐,还是你根本不敢承认,你也是个投机分子,你根本贪图 着唐氏能给你的一切好处!” “唧——”地,车子一个急转弯,转进路边的汽车宾馆。 他要了一间房,车子驶进一幢独立小洋房的车库中,他紧绷着脸,捉着她快步 地往房间走去。 一进房,她立刻被丢上床…… “啊!”她倒抽一口气。 裙子被他掀到腰际,底裤落在足踝…… 她开始疯狂地挣扎,小手拼命地撕抓着他,喉间迸出如野兽的怒吼……他只是 用他硕壮的身躯压住她,大手捉住她的衣领,猛力一扯,制服上的钮扣霎时迸落。 “蔼—”她嘶吼着,更加疯狂地攻击他……两人缠斗间,她将指甲用力地陷入 他宽厚的背中,抓出数条血痕。 “唔!”他吃痛地一顿。 她乘机将膝盖住上一顶,双手推开他的身体,立刻往旁边滚去,滚落到地板上, 发出闷哼。 他伸出大掌想抓住她, 却被她张嘴狠狠地咬住, “蔼—”他吃痛地收回手, “你干什么”他怒吼。 缩在角落的她急促地喘息,眼中布满血丝,“你不能每次生气时都拿我泄愤, 我是个人,不是充气娃娃。”她生气地大叫。 关重威闻言愣怔,胸口仿佛被雷打中一般。他是被说中了才老羞成怒吗?不! 她说的并非全然正确,但她却狠狠地击中了他的弱点。 他无奈地爬了爬头发,“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她咬紧下唇,有半晌的沉默,“学校里有个同学因为怀孕被退学。” 他抿紧唇,“你担心这个?” “我不想被退学。”她低语。 他总是不做防备措失,也不准她避孕,在知道她瞒着他吃避孕药时,他全身所 迸发的怒气足以焚毁她,于是,然后当着她的面将避孕药倒进马桶里。 “我们来赌运气。”他掐着她的下巴,眼中有着不顾一切的冰冷,“你最好祈 祷幸运之神眷顾你,不让你怀孕,因为我不会承认你生下的孩子的。” 这种担心受怕的感觉日夜煎熬着她。她明白,他不会在乎孩子,他在乎的是折 磨她的感觉。 逼不得已,她在某个考完试的下午偷偷去了万华,以假名装了“纳普氏环”, 然后她才得以喘息。 三年了,纳普氏环的效用已经过期,她无法不忧心。 她只想快点考上大学,然后脱离台北,搬到遥远的城市去……远到关重威无法 随时触及的地方,这样她才能过她自己的生活。 她下意识地摸着已经两个月没来月经的小腹,最近身体的变化让她害怕不已, 一想到她若真的怀孕,深沉的黑暗便层层的包围住她。 “是不想被退学,还是不想怀孕?”他的眼神深邃。 她不语,只是更蜷紧了身手,感觉下腹传来一阵如火烧灼的疼痛。 “过来。”他朝她伸出手。 “我不要当你的充气娃娃。”埋在膝上的小脸闷声道。 “我不是血气方刚的年轻小伙子。”他将她拉上床说道。 他做了一件从未的做过的事,他为她拉上薄被,然后在她身边躺平。两人之间 第一次没有肉体上的接触,只是静静地躺着。 “痛吗?”他问,双臂枕在脑后,眸子看着天花板。天花板上镶嵌的大镜子倒 映出他们的身影。 “嗯。”她依然蜷着身体,“习惯了就好。” 他不禁皱眉,“听起来好像我是个暴徒似的。” “你不是吗?” 他低叹,“是,我是。”在她面前,他的确总是露出人性最丑陋的一面。 他无可奈何又带点委屈的语气,让她低低地笑了出声。 好奇怪,他们竟在汽车宾馆的床上,盖棉被纯聊天?奇怪的他,今天竟然反常 地收敛起他浑身的刺……真是奇怪的一天……她悄悄打了个呵欠……“你想,如果 我们不是在这种情况下认识,我们会不会变成朋友?”他问。 她许久都没出声,他皱眉地转头一看,不禁失笑,原来她已沉沉睡着了。 他的心里有些怅然若失,有些庆幸她没听到他刚才的问题,又有些为了没得到 的回答而失落……她眼下的黑眼圈和微微皱起的眉间,让他想唤醒她的手又收回。 他的心情起了变化,就像酒精发酵,他仍恨着唐家,但对她——在愤怒的感觉 外又夹杂了复杂的情感。 他叹了口气,闭上眼,不想去理清他的心绪,因为……他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去 接受吧!他暗忖。 他抿紧唇,决定让她好好地休息。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