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孩子降生以后,列车一直都很平静,再没发生任何事情,眼看再有几个小时列 车就要进入河北境内了,徐雅娟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才慢慢踏实下来,可她哪里想到, 一个更加出乎她意料的事在没有一点儿征兆的前提下又悄悄朝她逼近了…… 车厢外面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细看才知道,不是雨停了,而是这地方 根本没下。天是阴的,只是没有要落雨的意思。 这一段时间北方持续干旱,列车一过长江就能看到那干旱的土地和干涸的河床, 江南江北完全是两个世界,一涝一旱,泾渭分明。老天爷似乎故意跟中国人作对, 不需要雨的地方下起没完,需要雨的地方却少得可怜,这是徐雅娟和同事们经常说 起的一个话题。 列车进站了。 这是个中原的大站,列车要在这个站停车八分钟,更换机车,给列车上水。 这一路上刘鹏的确觉得挺累的,来的时候自己就盯了一个全班,回来的时候那 个吴前还是没来换班,他感到有点疲劳。可他知道徐雅娟对吴前的处理是正确的, 自己再累也不能给徐雅娟添乱,一个女同志一年四季也确实不容易,活儿不比男人 干得少,还要操心费力,生气着急,所以那会儿徐雅娟来问他累不累的时候,他矢 口否认,说:这有什么累的? 不就是多干这么一点活儿吗? 没事儿,一个大小伙子 怎么还不比你们强? 徐雅娟笑着点点头,不无感激地说:谢谢你啊刘鹏,我知道你 是在支持我的工作,我先谢谢你,等到了北戴河,我请你吃海鲜。 吃海鲜? 光吃海鲜可不行,你怎么也得陪我喝顿酒呀! 行,咱们一言为定,到 那儿我陪你喝,那我可到前边去了,如果累了你就说话,我找人替你一会儿。 行。不过我真的不累。 看着徐雅娟的背影,刘鹏笑笑,心里说:这个车长还真是挺仁义的呢。 列车进站时刘鹏去开车门,等打开车门,他刚跳下车,还没来得及擦手把杆, 却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原来有一次跑车到这里,他曾给母亲买回过这里的“孝感麻 糖”。 “孝感麻糖”本来是湖北著名的地方风味儿名点,它以精制糯米、优质芝麻、 绵白糖为主要原料,再配以桂花、金钱橘饼等辅料,用传统的配方精心配制,经过 12道工艺,32个环节制成,外形如梳子,色自如霜,香味扑鼻,素以香、甜、脆, 老少皆宜而著称……母亲一直喜欢吃这种食品。前几天母亲生病,什么东西也不想 吃,就想吃“孝感麻糖”。当时家里没有,刘鹏便特意跑到西单美食城,从那儿给 母亲买了包“孝感麻糖”,可谁知母亲只吃了一口便说:怎么吃着不是原来那个味 儿呀? …… 当时刘鹏就想,等跑车到了这儿的时候,一定给母亲买回点她想吃的“孝感麻 糖”。 站台上就有推着货车的售货员,他想过去看看,可一想自己正当着班儿,去买 东西明显是违反劳动纪律。这可怎么好? 正在这时,刘鹏远远看见周俊正朝自己这 边走来,忙冲周俊喊:周俊,你过来一下。 周俊拖着一只胳膊走过来,问:什么事? 你替我盯一会儿,我去买点儿东西, 我妈等着吃的。 行,你去吧,我也正好没什么事。 谢谢啊! 刘鹏拍了周俊肩膀一下,扭头朝售货车走去。 可事情就是这样不凑巧,今天的售货车上居然没有他要买的“孝感麻糖”。 也怪售货员多事,她一见对方是列车员,就讨好地说:买那个还不容易? 出了 站右手就是个专卖特产的商店。 刘鹏回头看看,车就在身边,出站口近在咫尺。看样子三分钟回来绝对不会有 任何问题。可他心里还是闪过了这样做是严重违反纪律的念头,他一下子迟疑了。 然而,当他回过身,一想到母亲就想吃“孝感麻糖”的时候,脑子一下发了热…… 他咬咬牙,心说:就这一回,反正马上就回来。事不宜迟,想到这儿他回到车门口, 悄声对周俊说:哎,这儿没卖的,出站口旁边就是商店,我去去就来。 哎! 这…… 周俊的话还没说完,刘鹏已像支离弦的箭一样朝出站口跑去…… 从刘鹏走的那一刻起,周俊便目不转睛地盯着出站口的方向看,他只盼着刘鹏 能赶紧回来,这事谁也不知道,也就算过去了,万一让车长或队长知道,那可真是 捅下大娄子了。 可不想怕什么就来什么,周俊左盼右盼,连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却就是不见 刘鹏的人影儿……开车的铃声响了,没见他来,铃声停了,还是不见他回来,所有 的列车员全都上车了,依旧不见刘鹏的身影儿……周俊心里那个急呀! 那颗心“怦 怦”狂跳,简直要跳出嗓子眼儿了,可就是…… 列车终于启动了,周俊眼巴巴地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出站口,眼前好几次出现 幻觉:刘鹏正飞快地朝列车奔跑着,奔跑着…… 然而,幻觉就是幻觉。 此时此刻,周俊真是欲哭无泪,他后悔自己刚才没有拉住刘鹏。这下可好,列 车员在出乘的时候漏乘,那是再严重不过的事故了,这可怎么办? 这可怎么办? 一 个乘务员漏乘,这……不要说自己,就是车长、队长也没有办法向上级交代呀! 何 况这趟车还是红旗列车,要真是因为这个红旗列车的牌子被摘掉,车长和队长再被 撤职,这责任谁负得起呀…… 周俊急得连眼泪都出来了。他无力地靠着车窗,把脸贴在窗玻璃上,使劲地看 啊看…… 列车已经提速,转眼间已驶出车站。周俊的心彻底凉了。完了完了,这个祸算 是闯大了,这下全都完了,全都完了…… 周俊看着车窗外飞快地向后倒去的树木、房屋,眼泪顺着脸颊无声地滚落下来。 周俊是在餐车里找到徐雅娟的。他悄悄把徐雅娟拉到餐车的一头儿,低声向她 汇报了这个晴天霹雳般的坏消息。徐雅娟听了周俊的汇报,一时间只有一个感觉: 眼前有万支利箭正无序地朝自己射过来…… 车长,都是我不好,我没能拦住他,我…… 徐雅娟摆摆手不让周俊说下去。此时此刻她只有一个想法:一切都完了,再说 什么都晚了……然而,她只慌乱了一分来钟,马上镇定住自己的情绪,低声问:这 消息都有谁知道? 没有,我谁也没说,只你一个。 徐雅娟略一沉思,说:好,你对谁都别说,赶紧到3 号车厢,替刘鹏盯住班儿, 别人要问,就说我让他休息去了。 行,我这就去。周俊说完却没走,依然愣愣地看着徐雅娟。徐雅娟双眉紧锁, 看一眼周俊,低声却又极其恼怒地喝道:你怎么还不去? 把事情搞成这样还不够? 周俊难过地看一眼徐雅娟,转身朝3 号车厢走去。 徐雅娟掏出手机,按了号码儿,电话很快传来刘玮的声音:徐车长,有什么事 ?刘玮,你现在在哪儿?听得出徐雅娟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在硬席车厢,有什么事? 梁亚军在什么地方? 我刚才见他在宿营车里。 好,你赶紧到9 号车厢的1 号包房,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好,我马上就到。 在9 号车厢的l 号包房里,徐雅娟把刚刚发生的情况告诉了刘玮。 这……刘玮同样感到震惊。这可怎么好? 这事…… 两个人面面相觑,谁也无话可说。是呀,这样的事车班里从来也没有发生过, 遇到这样的情况到底该怎么办? 看样子这趟车跑完我们就要下岗了。徐雅娟说。 下岗倒没事儿,可谁知刘鹏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 对了,赶紧给刘鹏打手机, 看他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刘玮掏出电话,拨通了刘鹏的号码,可是,半天时间,电 话就是没人接听…… 雅娟,我看这事可不能对梁亚军隐瞒,只有跟他马上汇报…… 徐雅娟看着刘玮,轻轻地摇摇头,虽没说话,眼泪却悄悄淌了下来。 雅娟,你先别急,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还能有什么办法?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我们…… 唉——刘玮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就在两个人愁眉不展的时候,突然,徐雅娟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她赶紧掏出手 机一看,来电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她看一眼刘玮,按下了接听的按键…… 电话是刘鹏打来的。 你现在在哪儿?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怎么漏乘了? 你、你快说话呀! 不等刘 鹏说话,徐雅娟已经发出一连串问话。她只觉两眼冒火,恨不能把刘鹏从电话里抠 出来。 车长,对不起,现在什么都别说了,我认打认罚。电话里传来刘鹏带着哭腔的 说话声。 你在哪儿? 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徐雅娟几乎在吼了。 我在车站,一切都好,什么事也没有,就在车站外边的公用电话旁。 我给你打手机为什么不接? 电话我忘了带,在车上。 你呀一徐雅娟叹口气,用眼睛看定刘玮,那意思是该怎么办? 刘玮也没有办法, 摇摇头说:你告诉他先别动,等过一会儿我们商量个办法再给他打回去,让他就守 在电话机旁边。 徐雅娟冲着电话喊:刘鹏,你现在哪儿也别去,就在那儿等着,我们想想办法 再给你打电话。 行,那我先挂了。 电话挂断了。 徐雅娟无助地看着刘玮,那张原本极温柔的脸庞此时变得冷冰冰、阴沉沉的没 有一点表情。 怎么办? 能不能从当地找个车,把他送到前方站,这样……徐雅娟问。 我也想到了这个办法,可铁路上的单位不能找,一找就全都知道了,想瞒也瞒 不住,地方上的关系又没有,这……哎,你原来不是认识一个当地驻军的政委吗? 请他帮帮忙,兴许这事还有救。 徐雅娟摇摇头说:人家早就转业了。 那……刘玮茫然地看着徐雅娟,再不知出个什么主意好。 徐雅娟的确认识一个当地驻军的政委,因为部队的干部经常到北京开会,有时 又是急碴儿,所以经常有买不上车票的时候,凡遇到这事免不了就得求列车上的人 情,一来二去便跟徐雅娟成了朋友,这事谁都知道。可徐雅娟听了刘玮的话后却摇 摇头说:我早就想到这儿了,可那个高政委年初已经转业,别的人咱又不认识,谁 肯帮这样的忙呀! 再说,眼下火车经过五次提速,平均每小时一百二三十公里,汽 车怎么能追得上? 可是,这……这也只能是试试呀! 死马当活马医呗。刘玮的口气 里已听不出半点信心。 徐雅娟陷入了沉思:这事看样子也只能是这样了,娄子捅了,不能不告诉梁亚 军,别的都好说,这种事不能瞒,再说也瞒不住,不如早点儿让梁亚军知道,反正 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想到这儿,她对刘玮说:就这样吧,我去跟梁队汇报, 你给刘鹏打个电话,让他自己想办法回北京吧。 话音刚落,王玉兵忽然冒头走了进来。 呵,你们俩倒有情调,在这儿秘密约会…… 玉兵,你别瞎说了,我们这儿都快急死了。 刘玮打断了王玉兵的话。 王玉兵这时才看见徐雅娟的脸色不对,眼角还挂着泪珠,忙问:到底出了什么 事? 至于这样? 刘玮把事情的经过简单对王玉兵说了一遍…… 这……王玉兵为难地用手挠着头,不知说什么才好。 玉兵,你有没有关系,找找当地的公安,如果能火速把刘鹏送到下一个大站, 这事估计还有救,否则,我和刘玮就全都完了。 这……王玉兵想了想,突然一拍脑门说:嘿! 你要是不提醒真还他妈忘了呢! 我这儿有个好朋友,当公安局副局长,是个……… 有他的电话吗? 徐雅娟打断了王玉兵的话头儿。 我也记不清了,等我看看。说着,王玉兵掏出手机开始查询。徐雅娟和刘玮眼 巴巴地盯着王玉兵手里的电话,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 王玉兵终于找到了那位副局长的电话。 打吗? 王玉兵问。 快打! 王玉兵很快与对方通上了电话。是马局长吗? 我是北京乘警队的王玉兵 呀! 您好您好,现在忙吗? 我在车上呀,正在往北京走,您最近挺好的吧? 您…… 徐雅娟在一旁急不可耐地催促说:快说正事儿,再晚就来不及了。 王玉兵寒暄几句后,向对方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徐雅娟嫌王玉兵说话太费劲,从他手里抢过手机,语速极快地向马局长说明了 自己的身份以及需要帮助的问题。 汽车能追上火车吗? 对方问。 如果顺利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过要快。 好! 这个忙我帮了,你们那个人在哪儿? 就在车站前的电话亭旁边。 好,我的车五分钟以后到,你们通知那个列车员,让他跟我直接联系。 好! 我这就打。谢……徐雅娟的谢字还没说完,对方的电话已经挂断了。看样 子这个公安局长也是个急脾气。徐雅娟心想:这事可能真的有救,但愿一切顺利, 但愿…… 徐雅娟把电话还给王玉兵,不好意思地说:你看,我多不讲礼貌,等到了北京, 我…… 行了,快点跟刘鹏联系,别再出别的问题。 王玉兵打断了徐雅娟的话。 徐雅娟用电话与刘鹏联系上,让他直接给马局长打电话,并一再嘱咐:一定要 跟人家说清楚地点。千万别在这个环节上耽误工夫……最后她又加重语气说:刘鹏, 事情已经发生,能赶到哪儿赶到哪儿,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千万别再出别的娄子 啦! 电话挂断了,包房里顿时平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了。过了好长时间,徐雅娟才 抬起头对刘玮和王玉兵说:这事可千万别让别人知道,仅限于咱们仨。 你放心吧,我是打死也不说。王玉兵出个鬼脸笑着说。 刘玮,你去找吴前,让他赶紧替周俊,那个岗位不能没人。 吴前要问起这事怎么办? 就说刘鹏有别的活儿,别的什么都不能跟他说。 好,我这就去。 刘玮走了,王玉兵若有所思地问:刘鹏那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按说他不应该 出这事呀! 徐雅娟叹口气说:唉,我也不清楚,这事怎么就偏偏出在他身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