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品源茶庄的生意在平康城的同行里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也许是因为店内的 点心花样繁多、味道一流;又也许是这里的价钱公道、童叟无欺,即使是平常百 姓也可以安心消费。总之,“座无虚席”是茶庄日日可见的情景,花个几十文钱 来换换口味,还可以听听小曲、说书,何乐而不为? “平康城的住户如果不知道‘平康三宝’的,那他不是未懂事的婴孩,就是 光长个子不长脑子的呆瓜。说起‘平康三宝’,那可是咱平康城的骄傲……” 二楼的台子上,说书先生又在说起那让平康城扬名的“三宝”了。虽说已经 听了无数次,可说书人的周围仍挤满了听故事的人。没办法,谁叫他们把“三宝” 当成自个儿的孩子般疼,夸“三宝”就像在夸自己的孩子,想不听都不行。 “什么,你不知道‘三宝’?” 看见周围听客的眼光全集中在自己身上,有的还露出鄙夷的神色,刚刚发问 的年轻人恨不得有个地洞可以让他钻进去。 不识得‘平康三宝’很奇怪吗?他走了一个半月才从家乡走到平康城,想在 这里打个尖、吃点东西歇息一会,接着继续往京城寻亲的。听到说书人正讲得起 劲,不小心插嘴问了一句“什么是三宝啊?”结果就被无数道眼光凌虐。他好冤 啊!难道不知道也有罪? “没关系、没关系,看客官的样子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吧?来来来,听老朽 慢慢道来。”说书人像是在推销自己的宝贝似的,也不顾先前讲到什么地方,又 兴奋地说开了。世上的事一向是一传十、十传百的,只要多一个外乡人知道咱们 的“平康三宝”,过不了多久就会多十个、百个,乃至迅速传遍大江南北。到时 咱们平康城可就天下闻名、众所皆知啦,哇哈哈…… “话说这平康三宝呀,可是咱们平康城的骄傲!呢……不好意思,这句说过 了。第一宝,乃平康城首富王员外家、有‘神医’美称的宇轩少爷。宇轩少爷能 诗能文、模样俊俏、风度翩翩,最最厉害的是他医术精湛——前年宇轩少爷到京 城游历的时候,碰巧皇上最宠爱的三皇子生了重病,那病重得呀,嘿,真是满朝 御医束手无策。不得已,皇上张贴了皇榜,说是谁治好了皇子的病除了赏赐黄金 万两,还能加官晋爵、入朝为官。想当然尔,以宇轩少爷的菩萨心肠是绝不会见 死不救的,他当下揭了皇榜,五天后三皇子就药到病除了。” “三皇子得的是什么病?连御医都治不好吗?”皇子得病的事好像听说过。 “说是中了一种叫九日迷魂草的毒。据说此草从苗疆传人,只要连续九天闻 到它散发出来的气味就能使人昏睡不醒。这种毒草在苗疆也不多见,所以御医们 不识得。可宇轩少爷就是博学,什么毒虫毒草在他眼前都会无处遁形。”说书人 满脸的傲色。 “那万两黄金呢?”这才是重点。 “宇轩少爷怎么可能要嘛!平日里街坊请他看病,他都是从来不收诊金的。 他说行医是他的乐趣。” “好可惜,万两黄金耶!”即使他不吃不喝、不停地干活,一辈子怕也攒不 了万两黄金。 “可是。后来皇上御封宇轩少爷为‘少年神医’,三皇子还和宇轩少爷成了 好友,这不是更威风、更神气?” 年轻人不住地点头,“王公子的运气太好了,平常人哪能有这等机遇?别说 见着皇上皇子,就连想要摸一下皇宫的高墙也难。” 众人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热烈的气氛像烧开的粥锅,沸沸扬扬的。 “那……第二宝呢?是什么?”好不容易等到大伙儿止住了笑,年轻人才又 问。 “第二宝啊,就是……” “就是金织纺的大小姐。” “她可是沉鱼落雁的大美人。” “她的绣工可好了,连皇后的官服都是她绣的。” “她知书达札、秀外慧中。” “还有还有,她的丫鬟也很漂亮。” 说到美人,大家都七嘴八舌地交流自己知道的消息,虽然绝大部分也都是听 来的,但丝毫不影响他们讨论的热情。 “就是绣工很好的大家闺秀。”年轻人把众人的话加以总结。 “笨,是长得很美的绣工非常非常好的大家闺秀。”年轻人的头顶挨了七八 下。 “哦,那第三宝呢?” 差不多嘛,有什么了不起!虽然不是很服气,不过也不敢开口反驳,还得装 出一副很受教的样子。他再次说话之前不忘用手护头,再给这些人敲几下不变白 痴才怪! “是李小姐的双胞胎弟弟。”说书先生慢悠悠地道。 “又是李家的?”难道老天爷特别眷顾李家不成?有了一宝还不够,还要占 另一个名额! “你有意见?” 眼见几个巴掌蓄劲待发,“不敢不敢!”年轻人赶紧大叫。幸好有先见之明, 他抱头窃笑。 “李公子三岁能诗、四岁能文,还吹了一手好笛。有道是一曲吹来百鸟,二 曲引来万兽,三曲能令人神魂出窍。” “哇,真厉害!” “那还用说!” “有一技在手绝对不用担心肚子饿,日日有山珍海味可吃。”年轻人猛点头。 才说完,啪啪啪的巴掌声跟着响起,不过不是为他的话鼓掌叫好——众人把 他团团围住,乱掌齐发,目标正是他的脑袋。谁叫他把李公子美妙绝伦的乐曲当 成是专门诱骗动物填肚子的工具!对此头脑简单的人发表高论根本是对牛弹琴。 “救命啊……救命……”声音越来越小,也不知道还有气没有,只能盼他脑 瓜子够硬啦。 在靠窗的一张桌子上,摆着香脆爽口的蟹壳黄、甜而不腻的酿糯团、玲珑滑 嫩的鸽蛋儿子,还有五香豆、桂花糕及一壶清茶。 桌前坐着的是两个十六七岁年纪的姑娘。一个穿粉衣,五官虽长得不错,可 惜肤色偏黄、嘴角还有颗黄豆大小的黑痣;另一位着紫衫,虽然白白嫩嫩、气质 温婉,不过长相平凡,身材也有点儿臃肿。 总的来说,两位少女没什么看头,不比说书先生的故事精彩,否则两个大姑 娘独自上茶馆想不引人注意也难。 “小姐,咱们回去吧,已经出来两个时辰了,若是夫人发现小姐不在府里, 又要担心了。”温温婉婉的紫杉少女对眼里闪着淘气光泽的粉衣少女道。 “再听一会儿。今个儿爹爹不用出门谈生意,娘在陪着他,没人会发觉的… …还有,娟姐姐,你早已经是我的义姐了,也是爹娘的干女儿,怎么老改不了小 姐、夫人地叫。” 粉衣少女边说边侧耳倾听。先前的闹剧已告一段落,这时说书人的故事已经 转到蔷薇夜盗上了。 “小……灵儿妹妹,承蒙老爷夫人的收留已是娟儿三生修来的福气,你又待 我如此好,虽然老爷夫人从没把娟儿当仆人看,可在娟儿的心里,你们永远是娟 儿的主子。” “灵儿妹妹?一说了半天,云娟才发现灵儿根本没有在听她说话,把注意力 全放在说书人的故事上了。有那么好听吗?云娟看见灵儿边听边笑,还一副得意 至极的神色。 “前两无,与咱们平康城相邻的凌云县官府里丢了一颗鸡蛋大的夜明珠。” “‘蔷薇夜盗’又去惩罚贪官污吏了。这几年来,远近六七个城邑的贪官家 里都丢了价值连城的宝贝,‘蔷薇夜盗’真为咱们老百姓出了口气!” “可不是嘛!” “你们怎知又是‘蔷薇夜盗’干的?”有人提出异议。 “丢东西的是贪官,没有惊动任何守卫,原来盛夜明珠的匣子改放了一朵蔷 薇花,不是他还有谁?” “若‘蔷薇夜盗’把全天下的贪官污吏的家都摸个遍,那才真是大快人心啦。” “那岂不是要把他累死?”大伙儿又是一阵哄笑。 “小姐,你又去……”云娟尖叫,惊恐地望着正在慢条斯理地品着香茶的灵 儿。没错,“蔷薇夜盗”正是眼前这位身穿粉衣、名唤“灵儿”的少女。同时, 她也是人们口中“美丽的大家闺秀”一一李家的小姐李灵儿。 她身边的紫衣少女是与她自幼一起长大、三年前被李家老爷夫人认为义女的 贴身丫环云娟。 灵儿常化了装溜出府玩,云娟担心她出事,当然也只能奉陪。十多年前,四 岁的李灵儿突然失踪了,正当大伙儿手忙脚乱地四处寻找时,她又突然回来了, 手里还牵着衣衫破烂的云娟。李夫人见云娟虽然衣裳褴褛,却也面貌可人,而且 又与女儿有缘,当下便收留了她,让她成了灵儿的贴身女伴,还请了师傅教导她 们琴棋书画、女红针线。 灵儿和云娟都很聪明,但她们两人的性子却南辕北辙、大不相同,所以在女 红上,灵儿虽学得快,却不及云娟学得扎实。 在灵儿六岁那年,一名白衣女子突然夜访,之后还偷偷地把灵儿抱出了府。 从此,灵儿便跟着那名女子学了一身的好功夫,在三年前更成了一名侠盗,专偷 贪官污吏的不义之财,每次作案后还留下一朵怒放的蔷薇花,因而被坊间民众称 为“蔷薇夜盗”。 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不超过四个,而云娟便是其中之一。 “是灵儿妹妹。”灵儿打断她,“有什么奇怪的?谁让那狗官贪赃枉法胡乱 栽赃。”灵儿也小声地说,“而且我早就说过,这是我的兴趣。” “你不是已经把人救出来了吗?”云娟无力地呻吟,多么希望妹妹的兴趣能 够正常一点。 “他本来就没罪,救出来是应该的啊,而且不给狗官点颜色瞧瞧,多对不起 天下的百姓。” “做官的自有皇上管,你就别瞎操心了。以后别再做‘蔷薇夜盗’了,好不 好?” “那怎么行!皇帝老儿光顾着他的三宫六院已经忙不过来了,我替他分担、 分担嘛。而且我的下一个目标都定好了。”说了那么多,难怪她口干舌燥,再喝 口茶好了。 “什么,灵儿你又要去?附近的贪官都让你教训过了,你还想上哪?”云娟 担心得不得了,可是怎么劝她也没用,又不能对老爷夫人说,憋得她心里闷得慌。 “我知道三皇子送了一支翡翠如意给王宇轩,我只不过想借过来玩几天,别 大惊小怪。” “什么?”尖锐的声音引得店里的客人以为发生了大事纷纷转头。 灵儿赶紧捂住她的嘴,“小声点,你想全城的人都知道?” “灵儿,你不是……不是只拿当官人家的东西?什么时候……”云娟挣脱灵 儿的手,不忘压低音量,瞪着惊奇的眼问。 “刚才都说了是‘借’,官府的东西是‘拿’,这是不一样的两个概念,你 不是不知道吧?”灵儿说得振振有辞,一点也不觉得有任何不对的地方。 “我看你是疯了!我一定要好好看着你,让你再也不能偷跑出去,否则我怎 么对得起老爷夫人。”云娟的眼里有泪光在闪动,她真的是很担心。俗话说“夜 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如果灵儿哪天失手被擒……天啊!那……那……虽然她 没能亲眼瞧见监牢是什么样子,但跟着灵儿出人酒楼茶馆多少也能从别人口里知 道一些。那里污秽、恐怖,除了有许多凶狠的牢头外,夜里还会有无数的鬼怪出 来寻找替身,缺头的、缺胳膊缺腿的、满身鲜血的……无论是哪一种,都能把人 活活吓死。 “小二,结账。”她越想越怕,“灵儿,咱们回家。” “我还没喝完耶……好吧,我走就是了。”灵儿本想赖着不走的,但当看见 云娟眼里的泪水满得马上就要落下来,她也不能不依,谁叫她最怕云娟的泪了。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