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有一匹小烈马,天天骑著它,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著去赶集,我手里拿 著小皮鞭,我心里正得意,不知怎麽哗啦啦啦啦,我遇见了一个你!」歌喉不甚 高明,就用吓死人的音量来补充。「不知怎麽哗啦啦啦啦,我遇见了一个你,哈! 我遇见了一个你,哈!我遇见了一个你,哈!我……」 「闭嘴!」 楚少玦再也冷静不了,恨不能将耳朵塞住。 「原来你听得见啊?不早说,害我唱这麽大声,现在口好渴哦!」风蝶影倒 来嗔怪他。「人家唱作俱佳,大珠小珠落玉盘,你听见了也没鼓掌,也不大声叫 好,害我以为你耳朵失灵,愈唱愈大声,真是辛苦。」 唱作俱佳?大珠小珠落玉盘?哈,她真是味著良心说瞎话!楚少玦这位堂堂 君子遇见「疯小蝶」,险些把教养抛在一边,恨不得把她捉起来先打一顿屁股再 说。 「没错,你的歌喉称得上是「大猪小猪落玉盘」——那些大猪、小猪听见你 的歌声都情愿自杀,给人吃下肚算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原来我的歌喉有此神奇功能,能教猪只自动奉献 性命,再也不需屠夫们动刀,那正好可减去他们杀生的罪孽。」 楚少玦不知气好还是笑好,天底下有人比她更会瞎扯的吗? 风蝶影更是得意。她一直想诱他开口,终於成功了。 她怎会连自已歌喉不好这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呢?想当初段拂一片诗情画意, 十分羡慕神往姜夔诗里的意境:「白作新词韵最娇,小红低唱我吹萧。曲终过尽 松陵路,回首烟波十四桥。」还真个自作一曲新词,教她低声吟唱,他就和著调 子妇唱夫随的吹著洞箫,光是想像,就有说不尽的萧洒快乐!结果,她初试啼声 便教他掩耳不迭,大叹「孺子不可教也」。最後,他还真把到一位名叫小红的歌 妓,一偿「小红低唱我吹萧」的宿愿,而且在她面前炫耀,分明在暗示她很差劲。 那年,她十四岁,便下定决心到死都要讨厌段拂!再丑再笨的男人都可以嫁,就 是绝不能嫁给瞧不起老婆的男人。她年纪小小,脑筋可不糊涂,讨厌段拂,绝对 有理。如今,她的歌喉不也派上用场了吗?哼哼,段拂那只笨驴竟然敢取笑她, 用一种看到白痴的眼光看她,活该被她三振出局。楚少玦明显也不欣赏她的歌声, 还说她的歌声难听到「大猪小猪落玉盘」,她却丝毫不介意,因为这是事实。他 没拜托地展喉,是她自愿的,他没当她是白痴,只是点出一个事实。不似段拂拜 托她时轻声细语,最後却无礼的拂袖而去。虽然花霞一直说她对段拂的偏见太深, 但这绝对不是偏见,而是事实。风蝶影,一个有理想、有原则,并对自己的理想 和原则顽固到底的小姑娘。既然她看准楚少玦是她的理想夫婿,有什麽理由不死 缠到底,跟上了他呢?她怎麽想也想不出一个理由好说服自已放弃他。想得愈深, 愈感觉到楚少玦真是一个幸福的男人,被她这麽痴情的小女子看到,焉能不额手 称庆!对她「爱、爱、爱不完」! 真美的远景,不是吗? 「我说楚大哥……」 咦?人呢? 「可恶,你竟走得老远,」楚少玦显然不与她「志同道合」,她不过才幻想 那麽一下子,他就走得老远,招呼都不打一个。哎,男人嘛,总是粗心大意些, 不容易摸得清女人的心思,不过,没关系,日久生「默契」,总有一天他会懂她 的心。 「楚大哥,等等我!」 她手里拿著小皮鞭,朝空嘎的打了一鞭,娇口数音吆喝吆喝,真有说不出的 快意。呀嗬,不管他跑到天涯海角去,且看风家擒拿手,三两下将他手到擒来。 「我有一匹小烈马,天天……」她又在唱了,这首歌想来已变成她的招牌歌 了。 楚少玦只有充耳不闻以保清静。 这丫头真够招摇的,买了两串铃当挂在马脖子上,叮叮当当、叮叮当当,这 还不够,外加过分的魔音传脑,简直教人无法忽视她的存在,可以吵死人。 这对清静惯了的他,可说是一种酷刑。 假若他施展轻功,不是可以把她老远抛在後头,教她望尘莫及吗?话虽不错, 奈何她已知晓他的目的地是叶庄,他先行一步的结果,必然是:她嚣张的直捣虎 穴,大声嚷嚷要他们交出「楚大哥」。那种画面,不是「丢脸」两字可以一笔带 过的。 「……我遇见了一个你,哈!我遇见了一个你,哈!我还……」 她是唱上瘾了吗? 「请你不要再唱了,可以吗?!」他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她大为扫兴的长叹了一声。「我很难得唱得这样顺呢!而且只为你一个人唱, 你却要我闭嘴,不嫌太残忍了吗?」 这是哪门子歪论? 「叫你闭嘴,是对你残忍;不叫你闭嘴,却是对我自身残酷。」 「那好吧!我们各退一步。我闭嘴不唱可以,但你必须补偿我,带我上叶庄, 不许再把我抛在後头。」 楚少玦不胜骇异的对她怒视著,居然有人敢和他讨价还价,还是一个姑娘?! 天地倒转了吗?阴阳调位了吗?现代的姑娘都是这副教男人退避三舍的德行吗? 他虽然闯荡江湖多年,却极少接触女子,以至不知如何和风蝶影这种「异类」相 处。 「风姑娘……」 「叫我小蝶吧!楚大哥。」 他不予理会。「你家人没告诉你男女授受不亲吗?」 风蝶影微嘟嘴,心想:他想教我知难而退。她深呼吸,张大嘴。「我有一匹 小烈马,天天骑著它……」 他忙掩耳。「够了,够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变」——修养到家;他一直以为他已 练得一身铜筋铁骨刀枪不怕。呵呵,直到今日风蝶影的出现,他才讶然发现,他 也有受不了的时候,也害怕著一种独门兵器——她的歌声。 最可怕的暗器,最具杀伤力的兵器,他都可以令对方投降,唯独她是不行, 他没法子把她的声带割下来。 「好吧,你可以去。」人生难免无奈啊! 她却嘻开一张笑脸儿。「我们共乘一匹马吧!」大方的和他分享。 「我喜欢走路。」他不是登徒子。 她立即跳下马儿,和他左右相伴。「我们一块儿走。」 楚少玦看了她一眼,眸光深处微露赞许之色。他仍然不苟同她的行为,却开 始有点欣赏她的人生态度:可以同甘共苦。 确实,要讨厌一个率性纯真的人很不容易,因为那正是人们天性中最渴望保 留下来,却往往最早失去的那一部分。 @_^ 南北山头多墓田,清明祭扫各纷然;纸灰飞作白蝴铄,泪血染成红杜鹃。 日落狐狸眠冢上,夜归儿女笑灯前;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 平和冷淡的声音将这首诗吟朗得分外现实冷酷。 「好、好,说得真是透彻。「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人活在 世上,就当尽情享乐,做个无冕帝王,才不枉轮回这一趟。若到死後,即使有一 长列的孝子贤孙来祭拜,不管供品多麽丰盛,祭酒多麽香醇浓烈,到底仍是祭不 了活人的五脏庙!所以我说,为了死後的名声,而在生前含屈忍辱以博取*贤名 *的蠢蛋,真是世上最蠢的一种人。」 能够发出这样大言不惭的「高论」,放眼周遭,除了「村老虎」叶无求,找 不出第二人,而他也确实做到了无冕帝王,无怪乎对高菊涧这首诗如此推崇,这 使他对自己的放纵、苛刻、损人利己的行为找到了「依据」。 「古人诚不欺我,哈哈……咳咳咳!」 他纵情酒色,已到了荒唐的地步,不病才怪!为他吟诗的小姜莫尘,以一种 了然的眼光看著他,表情是不关痛痒的。 伺候他疾病的曹敬之可苦了,一方面催促徒弟将药碗端上去,一方面肚里愁 肠百结:村老虎不怕杀人,他说什麽也不敢把他真正的病因写出来,只开出温和 调养的药方,待村老虎稍有起色,放他回去,他要带著女儿连夜潜逃。村老虎的 病,恐怕是无药可救了。 叶无求为求在人世间继续享乐,喝药倒很乾脆,只是不满意药效太慢,这两 天他仍睡不安稳,不是梦魇便是失眠。 曹敬之诚惶诚恐的道:「今天的药汤内添加茯苓、淮山两味药,对睡眠有些 帮助。老爷积劳成疾,需耐心调养,不可操之过急。」 「最好如你所言,否则的话,哼!」威胁之意甚明。 「不敢,不敢。」曹大夫暗地捏了一把冷汗。 叶无求闲来无事,我个人取乐子也好,一双凶眼横斜扫向辛也奇。「你这徒 弟生得不差,眉清目秀,是不是打算招来作养老女婿?」 「是有这个意思。」 「听说,令媛是本村有名的美人。」口气甚是垂涎。 曹敬之吓了一跳,忙道:「这……没有的事。」 叶无求拉过莫尘。「比我这小妾如何?」 「远远不及,远远不及。」此刻真巴不得女儿丑得很了。 「大夫恐怕是过谦了。」叶无求先是嘿嘿冷笑,而後放声大笑。「能让你们 这些平民忧慎戒惧,畏我如虎,究竟是我的成功?还是我的失败?」一时颇有「 古来英雄皆寂寞」之概。莫尘哼了一声。 「你冷笑什麽?」老虎发威。 她不怕死的直言道:「笑你没有自知之明。那不是你的成功,更不是你的失 败,而是你的悲哀——死後没有人会为你掉一滴眼泪。」 曹敬之和辛也奇都吃了一惊,瞠目结舌的望著一脸冷若冰霜的莫尘,她是故 意顶撞吃人老虎,以求早一日解脱吗? 「哈哈……」叶无求狂笑数声,险些把师徒两人吓出心脏病。老虎不但会笑, 而且眼睛里面不再有狂暴的危险色彩,反而像换了一对眼睛似的充满柔情,更加 教人不敢置信。 「莫尘啊莫尘,生我看父母,知我者唯有你。」他发出了一个激动的浅笑。 「我强逼天下女子,视她们如玩物,玩过後马上弃如敝屐,做尽了伤天害理的事 情,又岂在乎死後有没有人为我掉一滴泪?唯独对你,我不曾强加一指於你身, 甚至对你百般讨好,只求你对我轻轻一笑,但你始终比寒冰还冷。若论心硬的程 度,我真是甘拜下风!」 她关闪脸,半晌,檀口微启,轻轻吐出两句诗:「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 心画不成。」芳心已灰,多情徒然自招烦恼。 「我不信,我不信!」他又狂暴起来。「我不信这世上有我得不到的东西, 有我爱不了的心!只要是人,没有感动不了的深情,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幡然 醒悟,自动投向我。」他说得那样大声,表现得自当满满,其实内心像张拉满的 弓弦一样紧绷,怕得到的只是一声冷笑的回应。 她抬起眼凝视他,幽怨中竟有一丝困惑。她会动摇吗? 适时地,家丁进来通报: 「老爷,有一位姓楚的大夫上门自荐要为老爷洽病。」 叶无求马上把他所表露的感情全戴上假面具,怪腔怪调的说:「有胆毛遂自 荐,必有几招绝学。是个什麽样的人?」 「看他年纪很轻,不到三十岁,衣著很普通,态度却很自在,给人说不出的 潇洒感觉。他还带了一位姑娘在身边,像个富家千金,脾气却挺刁蛮,我不过通 报慢一点,她马上抽鞭子打人,幸好教那大夫阻止了。」做家丁也需练就几分眼 力。 「确实刁蛮。」叶无求感兴趣了。「叫他们进来。」 「可是老爷……」 「还有什麽事?」 「姓楚的说要叶庄开中门迎接,他从不走偏门。那刁女更坏了,要老爷亲自 到大门前恭迎,若是老爷病重得……呃,就要全部女眷排两列欢迎,她说她要算 一算老爷共娶了多少个老婆。」家丁愈说头愈低,可又不能不说。 这下子,连莫尘都动了好奇之心。 「就让我去迎接他们。」 虎啸要喷出。「去把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狗男女给我捆进来!」却在听了 莫尘的话後,硬生生改口道:「好吧!你去。」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叶无求能混到今日的地位自有一番历练,这对男 女口气狂傲,绝非军纯来为他治病的,他皱眉寻思片刻,即刻加派人手埋伏在暗 处。这就是身为大人物的烦恼之一,随时要提防有人想取代他的地位,派人来暗 杀他。 不多久,随莫尘进来一对教人见了眼睛发亮的金童玉女。 男的一双朴实无华的白袍,一张端正高贵的面庞说明了来历非凡,明澈的眼 瞳里潜伏著光芒,他一身融和了北方人的高大结实与南方人的文雅气质,流露出 一股很自己、很唯一的潇洒! 若说白袍男子是内敛的,他身旁的紫衣少女则是一件发光体。她一站定,柔 软如莲瓣的双唇笑出比星月更夺目的艳光,流照一室,虽不倾国,也足以倾城; 一双如男孩般有神的大眼睛放出坚毅的神采,太有精神了,以至倾不了国。一开 口,可惜,娇软的语声犹带浓浓的童音: 「啧啧,好奢华的居处,家丁、女婢、姬妾数以百计,万万想不到*风雷山 庄*底下一名总管就有这般享受!说不定连雷大庄主和风二庄主本人都没你命好, 这就是所谓*山高皇帝远*吧!」风蝶影一语道破叶无求的身分。 「你是什麽人?」叶无求愣住了。 「我是谁重要吗?要紧的是你自己,从今天起,你要小心你的狗命!你背著 *风雷山庄*胡作非为,欺压佃户和工人,弄得人人怨声载道,你真以为你能一 手遮天,永享太平吗?」 叶无求粗暴地一挥袖。「黄口小儿,不值一笑!」其实是色厉内荏。 风蝶影言尽於此,挑动村老虎,故意打草惊蛇,就是想引出背後为他撑腰的 那个人,此人在「风雷山庄」想必位高权重,才能掩护叶无求达七、八年之久。 「楚大哥,你快些为叶老虎看病吧,可不能让他死得太早,没戏唱可不好玩 啦,我等著观看老虎落难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楚少玦为她的强出头而不悦,做人有正义感是不错,但也要有点危机意识, 没有危机意识也要有自知之明。他一走进屋门便感觉一股杀气弥漫周遭,叶无求 对己身的安危防备甚严,她一再宣战,简直不求成功先求成仁。 他回首注视小蝶,她说话时表情总是那麽生动,耳坠也跟著叮当摇动,他不 由微微叹息,她全身上下可有一颗安静的细胞? 他明白地的正义感从何而来,若推断得没错,她就是风雷山庄风二庄主的爱 女,那个生著怪病,等著他去医治的风晓寒的女儿。姓风的,毕竟稀少。 叶无求暂忍怒气,让楚少玦诊脉。一旁的曹敬之大夫一颗心如吊桶七上八下 的,万一教这年轻人看出叶老虎真正的病因,他不被五马分尸才怪!他庄重的走 过去,轻咳一声,道:「怎麽样?叶老爷只是积劳成疾,所以食欲不振、夜不安 枕……」 「你给我闭嘴!」叶无求含怒道:「没人请教你的高见,还不快把你开的药 单拿出来给楚大夫看,相信我很快会明白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名医。」 曹敬之也是有几分骨气的。「我行医二十多年,救人无数……」 「狗屁不值!医好老子才算数。」曹敬之忍受一肚子的窝囊气,取出菜单。 搞不懂猜忌心重的叶无求为何相信这来历不明的年轻人,照道理,他居长,又是 旧识,理应由姓楚的开出菜单给他评估才对。叶无求这麽做,对他是一种侮辱。 但另一方面,他也害怕真相的揭晓。 小蝶一双妙目始终不离楚少袂,他看菜单,她就坐在他左侧看著他,连侧面 也好看的男人不多,印象中,大多数人都是正面好看,侧面则显得有些平扁。不 愧是她的心上人,每一方面都是优秀的,她沾沾自喜地自我陶醉。 楚少玦目不稍瞬的凝望菜单,挥不显露内心纷乱的思绪。他可以理解曹敬之 为求自保的手段,但站在医者的立场,委实瞧不起他严重缺乏道德勇气。 他久久不语,激起叶无求的满腹疑窦。 「如何?」他也说不出为什麽,眼前这年轻人就是有一股教人信服的力量, 也许他真的遇到高人了。「姓曹的可是一直在哄我?」 曹敬之几乎是求恕的、哀悯的望向楚少玦,内心著实有愧。偶然的一眼,他 从楚少玫的眼中看到了不屑。他宁愿那表示「不屑」拆穿他的把戏,害他丧命。 「如何?」叶无求脸上忧色愈来愈浓。 「放他们师徒回去吧!你的病不是乡下郎中治得好。」楚少玦不想逼人走入 绝境,毕竟曹郎中生平并无大过。「他开的药温和解内毒,对你的病也有帮助, 只是根治不好,这实在是难逢的奇症,乡下郎中甚少有医此病的经验。」 「究竟是什麽病?」 「先遣走不相干的人,我才方便开口。」 纵然疑窦丛生,叶无求倒是个爽快人,很快打发了曹敬之师徒回去,当然, 一文钱的诊金也没付,想想,这两个人在这里白吃白住,又有美女养眼,说不出 有多享受,再给诊金岂非便宜了他们!侍妾莫尘也给支使进去,大厅内只馀金童 玉女和他本人,埋伏暗处的保镖按兵不动,毕竟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小蝶姑娘,」为了要她移动贵脚,楚少玦权宜性的稍改称谓。「你先去院 子里走走,待会儿我再去找你。」 她费了好大一股劲儿,才接捺住自已不跳起来抗议!最後实在是楚少玦的脸 色严肃得近乎冷酷,她只好瞪了叶无求一眼。「什麽怪病?我居然听不得。」然 後不甘不愿的走了出去。 这下子连叶老虎本人都有几分了悟,但不愿置信,一脸肃穆。 楚少玦以一贯的冷静音调宣判他的命运: 「你的病说穿了就两句话:只缘色太重,以至肝肾两亏。」 一时间,叶无求觉得他的心脏都要停住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又羞又怒, 眸中凶光猛射,呸了一声。「你找死?」肾亏,是最教男人感到可耻的病之一, 历代帝王少有不患此症的,所以一大堆的回春九、消魂丹……等等淫药频频出笼。 (肾亏,写成白话文是性神经衰弱。) 「你再敢无礼,找死的人会是你。」他说这话的语气非常平静,但每一个字 像重锤似的清晰可闻。叶无求再次感觉到他拥有著非凡人的力量,他随时可以取 人性命像撕下一片叶子般容易,保镖数十人也抵挡不住。 凝重的沉默中,叶无求张著口,身体发冷,心如擂鼓。 然後,他说话了,声音极不稳定: 「好,我相信你,求你留下来治好我的病。」 此刻,他不是村老虎,只是一只病猫。 *「* 「不行,不行。」 风蝶影在怖置得十分华美的雅房中跺足抗议。「你不能留下来慢慢医他的病, 我爹病情怪异,又已拖了两个月,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这位名医,而且是我先找 到你的,不是叶无求,你自当随我回家医我爹啊!」 楚少玦一脸孤绝,拒不回应,在他眼中,病人全是一个样,「风雷山庄」在 他眼里不值一个屁。只是风太君神通广大,透过「青龙社」大当家龙天翼的面子, 委托其于龙湖找上他的恩师兼岳父「太湖医隐」秦守虚——楚少玦的二师兄,唯 一知晓他行踪的二师兄。而秦守虚恐怕多少看穿了他心藏的秘密情事,怕他日日 苦相思,便我个病人籍此分散他的注意力。用心虽好,可惜他并不领情,随时可 以置之不理。(欲详知楚少玦的秘密情事,请看*冒牌帅郎君*一书)。 唯一令他牵动的,是小蝶为父焦虑的情形。? 医者父母心,尤其是他父母双亡,「子欲养而亲不在」,最是欣羡有父母可 奉养的人,也只有孝子、孝女最能感动他的心。 「楚大哥,求求你好吗?」她看起来也许特立独行,她的行为也许与礼教不 符,甚至满脑子想休夫,但是,她爱她的父母,尤其崇拜老爹风晓寒,绝不能承 受他英年早逝的不幸。「如果不是很多名医都束手无策,我也不会不顾体统的自 已出来找大夫。」 这点他倒是相信,风蝶影不像行走江湖的人,他早看出来。她的脸上没有风 霜之色,仍似木兰花一样新鲜娇嫩,她的眼睛里没有隐藏精明与世故,仍像新生 婴儿般对事事充满好奇,初生之犊不畏虎呢! 「以「风雷山庄」的人脉,欲寻名医是太容易的事。」 「你知道我来自「风雷山庄」?!」她好吃惊。 「姓风并不多。」 「是不多。」小蝶同意,然後彷佛要补偿她的疏忽,她有点激动的解释。「 我的确没有瞒你的意思,只是不想高举「风雷山庄」的旗帜到处呐喊要人家注意 我。」 「我可以理解。」 他的声音里有一丝什麽让她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毕竟阅人经验有限,解读不 出来。她哪里想得到,眼前这人正是「风雷山庄」上下盼之如甘霖的传奇神医「 白云公子」,而他本人也是顶上压著一块「名父」大石头的受难者。 「你方才说的也没有错啦!祖奶奶为了爹的病,不惜拿老脸去拜托人家请来 一位据说是神医的家伙,叫作*白云公子*,大家都说,如果连他都束手无策, 那麽我爹真是没救了。结果,我盼呀盼的,就盼他早一日来医好我爹,谁知那家 伙竟践得不可一世,到今天连个影儿都没见著,依我看,他一定是怕了!」 「怕?怕什麽?」音调里有一丁点儿的好奇。 她对「白云公子」仅有的一点认识,也是从雷洞春口中得来,还不耐烦多听, 现在却可以拿出来现卖了。 「因为他爹是传奇人物之中最传奇的一个,当儿子的自然跟著叨光啦,只消 治好几个有来头的名人,马上被捧成另一个「传奇」,给冠上*神医*的尊荣。 可是,自古以来「虎父犬子」的少,「好竹出酸笋」的多,名气来得容易,毕竟 经不起长时间的考验,他八成听说我爹的病经多人治不好,恐是绝症,他生怕砸 了招牌,所以缩头不来了。」 「你不觉得你太过武断?」他皱皱眉。出道以来头一道被人骂,还是当著他 的面骂。 「管他呢!反正他没来是事实,我爹仍病著也是事实,没道理要我说他的好 话吧!」她换个姿势坐,稚气的声音紧接著又响了起来。「楚大哥,我真为你感 到惋惜,同样姓楚,那个白云公子仗著前人馀荫很快名利双收,而你的医术这样 高明,又不分贫贱能够一视同仁,可说是难得一见的好大夫,比起沽名钓誉的家 伙,不是胜过千倍万倍吗?等你治好家父的怪病,你也会名震江南,胜过那个白 云公子。」 她一说到「XX公子」时总是带点厌恶的,楚少玦不知她有个未婚夫叫「卧云 公子」,她却叫人家「段乌云」,因为对段拂不喜,故以偏概全的讨厌上所有叫 「XX公子」的人物。 「楚大哥,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注香,你不会不想扬名立万吧?」 「敬谢不敏。」 小蝶脑筋也活,小声道:「那我偷偷带你回家,等你医好家父,就说是我娘 成天拜神礼佛,感动了上苍,如何?」 「太荒唐了。」楚少玦不免好笑,他为什麽要偷偷摸摸的?「让我告诉你, 小蝶姑娘,我答应叶无求要洽好他的病,绝不可能半途而废。」 「他是一个坏人呐……」 「就算他是卖国贼,我也会医好他,然後,再杀了他。」 「这绝不可能!」她低喊了一声。「太荒谬了。」 但很快地,她心里已悚然明白,这正是神医典型的作风,遇上奇疾怪病就如 同女人见到精致的首饰,一样爱不释手,然後不管合不合理,先医好再说。 知道不能说服他改变主意,她的脑筋已飞快的转了一圈,突然灵机一动! 「有了,我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就像她突然跑进来一样,又像急惊风突然跑了出去,令人措手不及。 楚少袂对她只有一句话形容:叹为观止! 可是她的出走,却使那股熟悉的寂寞感,重新又盘上了他的心房。 她像匹小野马,又似树上聒噪的麻雀,自己忙得转陀螺,也让周遭的人没得 空闲思愁。 她完全不同於他深埋心田角落里的那个「她」。 「本待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落花深有意,流水却无情,不,是 流水根本不知他有意,这一腔痴苦相思唯有独自品尝,好涩!好苦!谁教他爱上 了不该爱的女人——师侄的未婚妻。礼教不容,道德不容,他只有将情意沉埋心 底,任谁也不能说。 「含光混世贵无名,何用孤高比云月?」他是真真正尝到了被名声所羁绊的 苦处。一生传奇的生父楚狂生,六十高龄才得他一子,俨然是个祖父一样令人望 而生畏,他从小承受到严苛的教育,曾经想过、恨过父亲对他没有分毫慈爱,到 如今他才能体会,因为父亲老了,自知来日无多,才那样严酷的要他学会名人楚 狂生的一切超人本领,不能教後世人说虎父生犬于,这是父亲爱护儿子的方式。 两位师兄都老得可以做他父亲,无缘在一起的两位师侄便彷佛像兄弟一般, 但只要见了他,都得恭恭敬敬的叫一声「小师叔」,以门规参见,则需跪下来来 尊呼他「掌门师叔」,听听,他的身分不是比云月更孤高吗?教他的胸襟再怎麽 矿达洒脱,也不能任意自适,他爱的人不能爱,连说也不能说,只因他是小师叔。 他不需身後千载名,却不能无视於老父生前的荣耀被他涂灰。 做人难,做名人更难,做名人之子难上加难。 他的骄傲不容许他苦,连苦的念头也不许有。 天教心愿与身远,何处苦相思?纱总醉梦中。 此时,叩、叩。 没关好的房门外俏立一娉婷,她敲门两下,惊动房里的人。 楚少玦见是叶无求的伺妾莫尘,更是讶异了。 莫尘像走进自己房间一样的自然,来到楚少玦面前,深深一福。 楚少玦欠身还礼,让她坐。 纵然在烛光半明里,她也马上感觉到了他眼中的无畏。 「你是一个奇怪的男人。」她的语气是那麽淡然无味,彷似坐在她面前的是 一块木头,不是俊逸修美的男人。「换了个矫情的男人,会说「三更半夜的,莫 姨娘不该来」;换是严谨的男人,马上考虑到被人撞见後自己的名声是否受损; 换了个多情种,则窃喜我来投怀送抱。只有你,彷拂我不是一个女人,不是人家 的侍妾,倒像是来寻医的病人!你看人向来都是这样看的吗?」 「你没有生病,」他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不妨直言。」 「好,那我直说了。我想知道,我家老爷的病是否能痊愈?如果不能,请你 袖手不理,教他自生自灭吧!」 「你也是他强抢来的女人之一?」 她没有回答,但显然是。 「你心里恨他倒是无可厚非……」 「不,其实……我并不恨他,至少不像旁人所想像那般恨不得他死无葬身之 地,我只是……同情他。」她的声音注入了情感,非常感伤。「他完全变了一个 人,变成我所不认识的怪物,活著没有人爱,死後没有人哭,他的一生已注定是 一个悲剧!与其让「风雷山庄」派人来收拾他,不如让他死於绝症,起码有一块 土地可以埋葬。」 「很遗憾,他的病即使没遇上我,也可以拖上好几年。」 「是什麽病呢?」 楚少玦正不知如何回答,前面突然传来了喧闹声和打斗声,他连忙出房,赶 到前院,简直是一片混乱,灯火明晃,人影幢幢,形成一个大漩涡扰乱了宁静的 夜晚,而漩涡的中心赫然是风蝶影。 瞧她,把「村老虎」叶无求捆成一个大粽子,用绳子拉在手上拖著走,另一 手拿著小皮鞭,谁阻挡她的去路就打谁。 「住手!」 很神奇,他一开口,所有的人全放下手中的兵器。 「嗨!楚大哥,我绑架了「村老虎」叶无求!」风蝶影乐不可支的迳向他邀 功。「这真是一个棒透了的主意,不是吗?绑架叶无求回「风雷山庄」,一来可 替村人除去「虎害」,让他跟我回去接受应有的惩罚,二来你可以在医治家父的 同时顺便治他的病,免得你为难。我思前想後,终於想到这样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很棒吧!」 看著飞扬跳脱、意气昂然的风蝶影,再看看落难、威风不再的「村老虎」, 楚少玦真不知该说些什麽。 事实上,他已无话可说,只能为所有遇见她的男人默哀。 -------- 书拟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