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龙湖和秦药儿在大厅上接待专程来拜访他们的风蝶影。 「姑娘想打听小师叔的下落?」龙湖一脸不可思议。 「我们可不知道他在哪里。」秦药儿心想绝没有好事,先拒绝再说。「凭什 麽要我们替你打听?」 小蝶心平气和的喝了一日茶,心平气和的告诉他们。「不凭什麽,就凭我是 你们不久将来的「小师婶」。」 「噗!」「噗!」夫妻俩默契十足的将日中茶水一同喷出。 「哇,你脏死了!」药儿拉过老公的袖子准备擦嘴。龙湖死也不肯。「你才 脏!」忙掏出帕子丢给她。「真不会照顾自已,连手绢也没带。」 「谁像你,随便携带汗巾绢帕之类的小玩意,找到机会马上可以掏出来讨好 女人。」 「喂,你不要得了便宜又卖乖,虽说这是你的拿手本事,但也要适可而止。」 龙湖瞄一眼她腹部。「不要教坏了我儿子。」 「谁告诉你是儿子?我喜欢生女儿。」 两人一吵嘴,又忘了旁人的存在。真是一对欢喜冤家。 小蝶可不容许旁人忽略她。「咳!咳!你们如此失态,不懂得敬老尊贤,显 然有失教养,以後*师婶*会不时过来教导你们一番。」 「哇,癞蛤蟆打呵欠,好大的口气!」 龙湖亦啧啧称奇。「不得了啊,小师妹,你终於棋逢对手,有人的脸皮比你 还厚哩!」赢得老婆一记白眼。 两人都像看到怪物一般的看著风蝶影。 小蝶只有搬出拿手绝活,唱作俱佳的推销自己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说得龙 湖有点感动,秦药儿则动了坏念头:小师叔第一次瞧见我便没好脸色,直教人肃 然起敬!尊敬他就要送他一个老婆,娶妻如疯小蝶者,还扳得起脸吗? 於是,她透露了楚少玦可能会去的几个地方。 送走客人後,龙湖没好气的问药儿: 「你为什麽要告诉她呢?」 「君子有成人之美,这也算积阴德啊!」 「她年纪比你还小,万一真成为我们的「小师婶」,你说有多尴尬?」 她骄傲地翘起小鼻头,胸有成竹地说: 「小师叔都不曾大驾光临,又何来的小师婶?」 龙湖管得动上千的男部下,却治服不了一名小女子,真是时也命也。 ** 冰冷的自制或许是纵横天下的利器,不幸遇到爱情,被冻痛的总是自己的心, 楚少玦不免产生「作茧自缚」的感受。 离开「风雷山庄」,竟使他万分不舍,双足若有铁钉钉住。难道他是一个善 变的男人吗?遇到风蝶影,竟将过去一年痴心苦恋的秦媚雪挤出他的心房,满脑 子想的都是那只旋舞的彩蝶! 「不是的,我终於明白了。」他昂首凝望白云苦笑,他从来不曾真正和秦媚 雪在一起相处过,只是,每一位成年男子的心目中都有一幅「完美女性」、「完 美妻子」的形象,一旦遇到了,热情会使人昏了头,失去理智的判断力。 而风蝶影,正是「完美女性」的颠覆版,「完美妻子」的讽刺版。 追求完美的他,起先会产生排拒的心理亦情有可原。 及至分手後,强烈的孤独、寂寞和浓浓的失落感,逼得他不得不正视自己的 心态:他不要完美,他只要她!能够拨动他的心弦,会令他欢喜也会令他皱眉的 风蝶影!她拥有无与伦比的毅力和好奇心,正是适宜相伴他行遍天涯的最佳伴侣。 只是,他有什麽资格去提亲呢? 他能鼓励小蝶悔婚,作一名礼教的叛徒? 为什麽不能? 为什麽还没行动就先想著退缩呢? 楚少玦啊楚少玦,敢爱敢恨才是真性情。 他挺起了脊梁,目光炯炯。「二师兄曾向我提起,爹娘的结合在当时亦是喧 腾一时的丑闻,娘不顾家人为她安排的结婚对象,背弃家门随爹私奔。原来,我 也是反礼教下的产物,那我又何需吝啬虚浮的颜面和声名,自苦至这般田地。」 隐身於惠山第三峰,山页道观後的树林里,他静不下心,没法做任何事情, 直到思考清楚自己的过去、现在、未来,不禁为自已悲哀。过去,他的感情世界 一片空白,唯有对「完美女性」投射出一片单相思;现在,他若再继续礼让、退 缩,可知的未来仍将如天上白云一般的无味。 他想清楚自已所要追求的,不由得勇气倍增,仰天长笑三声,真气所到之处, 簌簌抖落了满地的青黄叶。 「小蝶,小蝶,但愿我现在赶去不会太迟。」 身形倏起即将隐去,忽又像一片落叶停在地上。 老天,他没听错吧?! 「我有一匹小烈马,天天骑著它,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著去赶集,我手里拿 著小皮鞭,我心里正得意,不知怎麽哗啦啦啦啦,我遇见了一个你!哈!我遇见 了一个你,哈!」唱一遍不够,还要唱第二遍。「我有一匹小烈马,天天……」 「老天!我忘了她恐怖的歌声!」 可是,这有什麽关系呢? 红颜不过是一具骷髅骨,破锣嗓子听久了也甚觉曼妙无量。 只要有爱,眼中所见皆美,耳聆皆天籁。 曾经几乎失去,如今失而复得,感谢上苍的厚爱尚且不久,又怎敢有丝毫嫌 弃。 他足足听了三遍,才走出树林。 重逢的一刹那,恍如隔世之感,属於他俩的天地静得失去了声音。 然後,她的视线被泪封住,面颊湿成一片。 「楚大哥!噢,楚大哥!」 小蝶猛然跳起来。「我就知道我会找到你!我知道的!」她狂喊著,不自觉 的朝他奔去。奔向她梦寐以求的靠岸,奔向他的臂弯。 他紧紧地拥住地,觉得好像到达了仙界,此生已了无遗憾,他的唇落在她的 唇上,一切是那样情不自禁,吻得心醉、痴迷。 他吻去她颊上的泪水,她湿润的眼睛,再一次吻她莹洁、柔软的芳唇。他可 以清楚感觉到她颤抖的回报,确认她对自已强烈的感情有了回响,於是便抱紧了 她! 心底升起仙乐飘飘,如同置身仙境一般。 当他低头凝视他心中所爱,确信从未见过如此灿烂、兴奋的女人。 彼此眼中除了对方,什麽都不存在! 「小蝶,我的小蝶,我正要去找你呢!」 「找我?」她的双颊发红,一双大眼睛闪著骄人的光芒,里面像是盛满了阳 光。 「原谅我,原谅我的不告而别,我实在不愿伤害你一分一毫;现在,请你再 一次原谅我,我是什麽都不顾了,我要你和我一起做礼教的叛徒!」 她在他怀中怔住了。 「要怎麽做呢?」她喃喃问。 「不要嫁给段拂,我要你马上嫁给我!」小蝶瞪著他,眼睛睁得好大好大, 脸上的疑惑就像逐渐呈现曙光的天空,消隐无踪。代之而来的是一阵阵快乐的浪 潮,像是要把她吞没掉,那种狂喜,就像滔天巨浪,她无力,也不想抗拒。 「你……说真的?」 「苍天为证!」 她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的梦想、希望,一下子全实现了! 「你可愿意背弃加诸在你和段拂身上的婚约,到我的身边来?」 小蝶开怀的笑了,一双充满幸福的眼睛诉说著答案。「如果不是心属於你, 怎会千里迢迢投奔你?」她喃喃自语的把脸埋在楚少玦胸前。 「成为你的……妻子是初见你第一眼之後,我心中一直迫切渴望的。」 楚少玦更紧紧的抱著地,手抚著她的秀发说: 「即使明知前途艰难,我还是要带你回去面对「风雷山庄」的诸位长辈,不 愿你有一个不名誉的婚姻,不忍看你从此回不了娘家。」 小蝶抬起头,和他静静对望了好一会儿。她果然没有看错人。 「你不必烦恼我家人的反应,更无需在意段拂的悲或怒,事实上,段拂已先 背叛鸳盟,很快就要和表姊花霞成亲了。」 「为什麽?」 「这是天意。」小蝶的略述说段拂酒後误入表姊香闺,还过了一夜,为了表 姊的贞洁和两家的体面,决定赶紧把婚事办一办。 从她闪烁不定的眸子,楚少玦动了疑心。她大概没注意到,每回她在打什麽 歪主意,两扇睫毛就像扇子似的煽个不停。 「真相就是这样?」 他含义深远的口吻似乎在怀疑什麽,小蝶的心狂跳数拍。 「你的心跳得好快。」搂抱在怀,他的感应十分敏锐。 「整个山庄的人都知道了,还传扬到全城上下,害我无颜面再待下去,为什 麽你要怀疑呢?」小蝶停了会儿,小声急促的说:「我可以发誓」 楚少玦的手指堵住小蝶的双唇。 「不要轻言对天购咒,我相信你就是。」 他决心埋掉过去种种,只关心两人的未来。 如此一来,小蝶反而挺难受的,欺骗一个深爱自己的男人,似乎极不道德。 「楚大哥,我……」 「你不用多说,我相信你。」才怪! 「不,你听我说……」 「我真的相信你,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相信。」 「才怪!」她自已喊出来了,哇,真是痛快。说实在的,狡计成功却不得宣 扬,好比衣锦夜行,很没趣!所以,她乾脆老实的全招了。 「人人皆同情我可怜,我是可怜的受害人呢!」 「你可怜个屁!」 「原来大哥喜欢吃屁!」 「你又胡说什麽?」 「你把我说成个屁,你喜欢我,不就是喜欢吃屁吗?」小手在鼻子上扇了扇。 「真是不雅的嗜好哦!」 楚少玦第一次尝到说不出话来的滋味。 不过,恋人的心不免柔软、脆弱,当小蝶全身紧靠著他,发出幸福的咕哝声 时,他又禁不住寻求她的双唇。 小蝶向他保证,成亲以後凡事听他的,不再动脑算计。 不知怎麽,他总觉得她的保证宛似镜花水月,十足不可靠。 但能够得到她的芳心,他不可否认,十分心满意足。 他行事素来光明磊落,当下仍决定打道「风雷山庄」,正式提亲、迎娶。 小蝶自然乐意,两人结伴还乡。 第三天用完午膳,喝茶时,她突然问他: 「为什麽你不告诉我,你就是*白云公子*呢?」 「我自是我,不需浮名绊此身!」 「好傲气!」心底是佩服的。 自下山以来,他又变回那个拘谨的、冷漠的白云公子,努力和她保持一个合 乎礼数的距离。小蝶偏不依他,坐要坐在他身边,吃要吃他碗里,慢慢的,他也 就习惯了。 路过叶家村,楚少玦去敲容老爹家的柴门,复诊他有没有留下什麽病根,复 诊复正准备起身要走,才想起怎麽不见他女儿? 容老爹这才大吐苦水。「都是我这病拖累了小千!大夫开出的菜单,原只要 三钱一帖,大夫济助五两白银那是太多了,可是没想到曹大夫一回到家中,马上 将药钱提高到一帖三两银子,说是用了最好药材。其实,哼,八成又在叶无求那 边吃了亏,回来就挑穷人补他的损失。可惜,当时我躺在床上,家事全由小千作 主,她怕我烦恼,怕我病死,硬著头皮让曹大夫敲诈,等我病好,家里不但没馀 钱,还欠下四两八钱的药债,不得已小千只好每日去曹家作工抵债。唉,除去一 个「叶老虎」,又出现一个「曹吸血鬼」,穷人的苦难,何时才尽啊!」 小蝶听後大感不平,拉了楚少玦便往「庆生药堂」杀去,先是砸了他的招牌, 再命他们放人。倒是楚少玦很理性的代还药钱,以免容家父女日後在村里不好做 人。 容小千涕泣返家,不几日,辛也奇亦辞师,他看不惯这种不义之人。 楚少玦认为小蝶的性情太急躁,不够稳重,小蝶则编派他好人做得太过火, 对付曹敬之那种人渣何必客气,还付他药钱。 「你没在叶家村立地生根,自然可以放肆任为,反正发泄完以後一走了之, 赢得一个爽快!可是容家父女还要在村里生活下去,要为人家留一条退路。」 风蝶影起先不服,噘起嘴半天不说话,待後来想清楚,却不得不佩服他是对 的,很谦卑的道歉,她的确有欠成熟。 在错误中成长,在咀嚼中学习去了解对方。 回到「风雷山庄」,祖奶奶和父母都十分喜悦的款待未来的乘龙快婿。 私下询问母亲,出嫁快一个月的花霞过得好不好? 「很好呢!有缘的人在一起,自然能够互相体谅、容让,日子一久,就是一 对模范夫妻啦!」 「那我就放心了。」 又问到雷洞春的花嫁之期。 「花霞出嫁的另一项好处,就是使洞春著急自己的婚事,前几日,陈将军派 媒人来探口风,他的二公子亦尚未娶妻,这次,洞春没再忸怩,只说一切听从太 君和爹娘安排。」 小蝶咯咯一笑,最後才小心翼翼的问起樱……不,风吹雪。 她走了。」白香香倒有些怅惘。 「走了?走去哪里?」 「她留下一封信给你爹,说她不习惯留在山庄做大小姐,不如回到原来的生 活环境去倒自在些。你爹能够初见面就认下她这个女儿,足见没有忘怀她可怜的 生母,她已然心满意足了。」 小蝶闻後不禁怀想:樱吹雪,到他们家里掀起一阵飓风而後又消失无踪,到 底是个怎样的女子? 不过,接下来的日子她十分忙碌,忙著量身裁杉、选花冠戴首饰,被母亲拉 著瞎搅和一番,买下一大堆她势必带不走的东西,很快将樱吹雪抛之脑後。 楚少玦声明希望早一日和小蝶成亲,很快他发觉这有点难办。一连串不顺心 的事接连发生,好不容易开始播云见日,「风雷山庄」正预备大大热闹一番,以 冲走楣气,何况嫁的是嫡孙女,孙女婿又是传奇人物,哪能不四处张扬? 楚少玦真想带著小蝶私奔,小蝶听後两眼发亮。 「好啊,好啊!我完全听你的。」说穿了,根本是自已贪玩。 冲著这一点,楚少玦立即反悔,取消提议。 等待的日子再难磨,该来的喜日总算也快来了。 婚礼前两日,举行家宴,出嫁的花霞和段拂也被接回来,并摒开仆从,正可 以无拘无束地放浪形骇,解放一下。 风晓寒提议,每人表演一项才艺以娱佳宾。 这简直太容易了,世家儿女,少说也有两把刷子。 有人舞剑,有人跳彩带舞,更少不了弹琴吹箫、吟诗作对。 最後,压轴的正主儿风蝶影姑娘,起身朝四方拱拱手,谦虚道: 「小妹不才,只能唱唱曲儿。」 座中数人开言色变,开始坐立不安。 凤蝶影先清清喉咙,很快乐的展喉畅快地歌唱,平常要找到这麽多知音亲聆 她的歌艺,可是千难万难。机会难再得,她当然要把握机会,好好表现一番。 唱不数句,开始有人急著钻茅厕,唱到一半,几乎所有的人全跑光了。 只有一人端坐如仪,真正是个知音者。 不是楚少玦还有谁? 爱她,就要听她唱曲儿,还听得摇头晃脑,十分陶醉。 且听她放怀高歌——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 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 有我,我与你,生同一个衾,凡同一个椁。 元·管道升《我侬词》 -------- 书拟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