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漫步在无神的荒野 市委机关的大院,这儿纤尘不染,环境幽雅。噢!致敬!官僚们。与我同住的 是报社的几个男人,包括我们的编辑上司。我对周围的人视而不见。当他们全死了, 或者正在死去,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将会死去。一般情况下,那个戴眼镜的刘编辑不 会干涉我的私生活。他把自己看成是救世主,是一个比基督还完美的人。假、虚伪。 他绝对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的男盗女娼。他总是笑, 眼珠子在任何时候都飞快地旋转,盘算着以中国最传统的刀笔方式搞死他身边的每 一个人。当然也包括我。尽管我在他眼里不名一文,是一个可供他呼来唤去的小角 色。是这样的,我承认。我的总结不会超过五句话,开会发言最多不会超过二十个 字。而他却不同,他可以大段大段地象背台词般地讲大道理。鬼知道他在背地里干 过什么。总之,每当我们提及女人时,他会表现出前所未有,闻所未闻的漠然。他 的举动让我一直在想他是否被阉割过。他倒底有没有那玩艺? 刘编辑,哦!作家、小说家、散文家,对了,他还是科长。他曾写过一部记实 文学,《浴室中的碎尸之谜》。上帝呵!他居然想得出如此扣人心弦的标题,让人 崇拜。难怪他掉光了头发。我知道他的发迹史,不过是搭了政治的未班车。他跟西 部一个大都市的文联主席一样,仅凭一本“革命”题材的长篇小说便可以平步青云, 扶摇直上。文章越写越孬,官儿却越当越大。最后干脆不写,专心当官。竟然还厚 颜无耻地一再强调自己是作家。我操!我瞪大眼睛看着我的小说手稿《沉浮》,滚! 连面包屑都换不来的垃圾。我操他妈的“碎尸之谜”。不过我仍然景仰他,如黄河 之水连绵不绝般地景仰他。我知道我是不可能写成功的,永远都不可能。在这个充 斥着文妓和同性恋气息的文坛上,异性恋者永远是局外人。我不停地写作,写我的 不可能面世,甚至连一个读者都找不到的小说。为此,我感到绝望。 除了工作外,我喜欢把自己关在小屋子里。我并不情愿这样。如果可能的话, 我更愿意藏到柜子里或者是箱子里。在漆黑中,在狭小的空间里,要么沉沦,要么 窒息。除了吃饭,我不会坐到客厅里,感谢上帝!幸好这儿的食物还不赖,对得起 我的牙齿和我的胃。我只对肉食品感兴趣,烧牛肉或羊肉、肥肉、红烧鱼或者肉丸 子汤,吃东西时,我不会说一句话,没有人可以打断我的用餐。我嚼着一大块肉, 而眼睛却死盯着盘里最后一根肉骨头,那上面沾的肉让我耿耿于怀。我就是这个德 性,能吃就拼命吃,解开皮带吃,我情愿哪天干脆撑死算了。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比 肉食制品更具魅力的东西呢?挨饿的日子我的确受够了,饥饿会导致阳萎早泄,会 让精液变成透明的而不是白色的。我受够了,我只有一副牙齿和一个胃,我得好好 地对它们。 工资照得出我眼睛里的血丝来,对此,我毫无怨言。是这样子,我就值那几个 钱,我只不过是个跑新闻的。可悲的是我的好奇心已经泯灭了。我终日在街上游荡, 强烈期盼着眼前立刻就发生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比如银行劫案、房屋垮塌、地震、 山崩,最好是在我面前坠毁一架客机,之后竟然有三个幸存者从废墟里爬了出来, 我当场采访了其中的人。我渴望着,眼前经过的车辆最好立刻相撞,然后起火,爆 炸,新闻、新闻,他奶奶的新闻。连街头的小混混砍群架我都很少碰到。我倒霉透 顶。好不容易听说有人死了,跑去一看却是个自杀的,毫无可写的价值。强盗们哪 里去了?喜欢强奸妇女的色狼哪儿去了?变态狂魔你在哪里?如果我见到他们之中 的任何一个,我一定会跑去拥抱他,索要他的名片和签名,最后再叮嘱他,下次作 案后要第一个通知我。我就这样倒霉?好事情总被别人碰上。我的工资照得出我眼 里的血丝,我快要患眼病了。 该死的刘编辑安排我们每周轮流值夜班,通宵,也不多给一个子儿。甚至连喝 口水的钱也不给。守着空荡荡的写字楼,守着一部热线电话和几台电脑。我无聊至 极,痛苦不堪。想着自己的被窝,我这才知道睡个好觉是那么至高无上的享受。一 切都是那个姓刘的“眼镜”说了算。他居然在报上开通了一部记者热线,让我们几 个倒霉的家伙顶在这里,而他却可以安然地睡他的大头觉。说实话,我尽管不走运, 可我不傻,我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轮到我值班的那天,我早早地拨掉电话线,或者 取下话机。你妈妈的猪大头才会去接那部市民热线哩!我已经够烦躁了,骚扰我的 电话趁早滚远些。然后我打开电脑,上网。新闻,没有意义。我从不看新闻,决不。 我承认,我是不及格,我是一个拙劣的记者。但好歹我就值那几个铜板儿。上面给 我的薪水,也只能做这点儿事。上网打游戏,这不是我的爱好。偶尔,我会登陆QQ, 找女人们聊天。在QQ上,我没有网友,一个也没有。我不停地查找,找到一个年龄 相当,学历相当的女人时,我便发讯息过去。第一句是这样:“你好!小妹妹。你 注定湮没在我忧郁的溪流。聊聊,好吗?”很少有人给我回过讯息。于是我发第二 句:“Your cunt is very beautful. I will fuck you ,100s.Oh !Your pussy.It ‘s in my dream.”她们多半不会回讯息给我,假如她知道那段英文的意思。不过, 那些在QQ网上,自称是在校大学生的女人,时常急吼吼地搭理我。她们回话过来: “你好!请问你说的是什么?”我敲击键盘,反问她:“你不懂英语吗?”她说: “是呀!你能告诉我那是什么意思吗?”我在电脑上敲道:“好啊!你听好了,我 是说,你的阴户是优美的,我想操你,一百次,哦!你的阴蒂。它出现在我的梦中 ——大笑,狂喜!”就这样,我注定不会有网友。我不断给陌生女人发讯息,在QQ 网上——I will make love with you …… 可悲大概就剩下我一个了,以前我还以为邦邦比我还背运,看来我确实低估了 他。邦邦,一个面色红润的青海小子。他长期装出勤奋工作的样子,可工资却最少。 他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全身心地工作,一副可怜相,让人觉得他倒霉透顶。我从来 不同情他,我知道他私底下在做什么。他比我有能耐,凭他那张老实巴交的脸,至 少他不用担心讨不到饭吃。刘编辑,呵!伟大的科长。今天他庄严地在记者站里发 表声明,他说从下周一开始,自行解决伙食。也就是说,还有四天,我的三顿饭就 没有着落了。为此我忧心憧憧。而这时,邦邦正若无其事地坐在我旁边,我又气又 恼,真想给他那当过武警兵的胖屁股捅上一个窟窿。那家伙根本就没意识到灾难即 将降临,苦难的气息正在极速蔓延。他不知道,我的可爱并且可敬又可叹的邦邦! 四十块钱!四十块钱!这些天里我一直在思索这个严峻的问题。他妈妈的!我 怎么那天口袋里就四十块钱呢?那夜后,杨艳没有再找过我。早知如此,当初还不 如跟她干一次。在舞厅的包箱里,在江边的竹林,在市委机关的大花园,在乡村的 小山丘上,只需要十几分钟,甚至几分钟,我们在哪儿干那事都成,反正抽了鸡巴 就可以不认账。在哪儿都可以干那事儿。四十块钱!在发廊、卡厅里连小姐的奶子 都摸不到。我快要不行了。真的,我像一头困兽似的想随便拉个人过来,张口便撕 下她身上的一块肉。 我终日以跑新闻的名义在街上游荡,在夜总会、卡厅、美容美发中心、在市政 府默许的红灯区徘徊。我不止一次地差点被汽车撞死,就为了多看几眼漂亮女人。 色情场所,色情场所,那是我眼里的人间天堂。红色暖昧的灯光足以融化在天空, 性液的气息日渐加深,歌唱吧!粘稠的淫液之潮!歌唱吧!撤旦的试探!我不停地 走,徘徊在一个欢场到另一个欢场之间。我空空的衣袋不停地告诫我:“看看就好, 多看几眼,看个够本儿。”我身体强健,那些理想之国的青春已渐渐远去,不存在 历史,也不会有将来,甚至不会有明天。我就活在现在,活得健康,野兽般的健康, 我所需要的只是三顿饭,一张床,以及一个性伴侣。仅此而已。通往明天的惟一捷 径就是做爱。一次、两次,更多次。明天,以及明天之后的明天。 王福贵经常在半夜三更时打我的手机,骚扰我。隔着话筒我都可以闻出刺鼻的 酒精味道来。他不停地报怨,说生活没有意义,做爱没有意义,吃饭睡觉包括上厕 所,统统都没有意义……他发着酒疯。有时尖啸,有时放声恸哭。他说他感到孤单, 人人都顺着他,人人都在他面前像条温顺的叭儿狗。他狂叫着,他说:你一定想不 到,我是人前风光,人后悲伤。有时找个人说说话都找不到。女人我玩够了,也玩 厌了。现在我床上还躺着一个,脱得光溜溜的,跟一头洗得干干净净的大肥母猪一 样……我听见“啪”的一声,然后是电话那边传来的尖叫,一个女人的尖叫,接着 是哼哼声。我无言以对。我看中的只是王福贵手里大把大把的钱,其它的屁都不想 管。我急切地期盼我那可爱的福贵兄能邀我出去玩玩,找个女人干一次。可是他没 有,他让我很失望。最后他还忘不了在我的痛处撒把盐。他说,其实他是个穷得不 能再穷的穷光蛋,现在欠银行的钱恐怕到世界未日他都还不清。他说他快要发疯死 掉了,他说他想纵火,想打人,想抱个炸药包去炸银行的大楼……我说好呀!什么 时候?我去搞个独家报道。他哼哼呀呀地胡乱说着话:月亮阴部的玫瑰绽放,地球 孤单的血管网里的独唱……不知所谓。 日光喷涌而出,金色的大地,蔚蓝的天空。我看见无际的苍穹,看见拥挤的公 路和庸碌的人群。我远离人群,像离地三尺般轻飘飘地悬浮在天与地之间。那些口 若悬河,句句锦绣并且满口“解构”“变异”“文化”“先锋”的白痴们真该见鬼 去。一堆大便,一群闹嚷嚷的苍蝇。不要故弄玄虚来唬我,我不吃那套,我形影相 吊,孑然一身。世界在我的眼中既是天堂又是地狱,可以是是凯鲁亚克的天空,也 可以是凡?高的太阳,达利的海洋。我的幻想在天空中自由地飞翔。我自由自在, 为所欲为,不装无厘头似的亢奋或冷漠。我的表情异常平静,像中世纪的圣徒般平 静,像湛蓝的海水般平静,没有人探寻过我心底的巨浪和波涛。阳光普照在我的心 里,在那里,无处不响起勃拉姆斯或是帕格里尼所谱写的弦律,优美并让人颤栗。 在大街的拐弯处,我看见一条狭小的巷子,看见一群巷口的老人正端坐着迎接死神, 看见阳光透不到的角落犹如妓女的阴部,看见无所事事的失业者正在疯疯癫癫地徘 徊,看见贫困的孩子正在满地打滚,看见一只掉了毛的赖狗正在舔食地上的粪便。 伴着天空中隐匿在白云之后的歌唱,新的乐章即将奏响。日光喷出,莫奈笔下的绮 红,我面无表情,妙思迭起。我总是游荡在街头才会想出美妙的句子。我来不及记 下来,更没有秘书,我甚至连一台笔记本电脑都没有。我写作的速度很慢,并且写 下的东西质量很差。我非常气恼,非常。 我早就说过,邦邦比我有能耐。啊!赞美我那可爱的邦邦。周末下午,我从街 上回到记者站里,故意收拾桌子上的稿件。我的意思是:喂!刘眼镜,编辑,本人 要下班啦!邦邦朝我眨眼睛,示意要我过去。我走到他面前,他悄悄告诉我,晚上 出去喝酒。我竭力保持着平静的表情,实则心花怒放。刘眼镜临走前用眼光的余角 瞟了一眼我和邦邦。滚!刘杂碎,老子要去喝个大醉。我们锁了门出来,写字楼下 停了一辆面包车,几个大汉子像逮小鸡似的把我和邦邦弄上车。车在市区开了不远, 在一家装饰得异常豪华的酒家前停住了。我恍兮惚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几个大 个子男人殷勤异常,把我连推带拉地带进酒楼的包房里。他们开始作自我介绍,说 是久仰邦邦和我的大名,并捧我们是前途不可限量的文豪。在他们的口中,全中国 似乎没听过我和邦邦的大名的人全该被拉出去枪毙。我高兴得快昏了。浪费了几公 升唾沫之后,几个像土匪的家伙才开始自报家门。原来是几个做木地板生意的。邦 邦曾做过一篇报道,说是另一家木地板安装后有质量隐患,而这正是他们在生意场 上的竞争对手。几个土匪想让我和邦邦落井下石,彻底搞毁他们对手的信誉。邦邦! 我真佩服你,不但挣了稿费还挣了顿酒喝,你奶奶的邦邦同志! 几个土匪热情到让我感浑身不舒服的地步。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好听的话, 在我们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他们便私底下点好了酒菜。商人就是商人,他们卖的就 是那张嘴巴,正如妓女贩卖那道缝隙一样,技术高超,让人钦佩。我像个白痴似的 坐在他们中间,插不上一句话。真的,那种感觉是自己仿佛是一大坨放在餐椅上的 肉。他们巧妙地转移话题,先是高度赞扬我和邦邦伟大的文采,继而又高度赞扬自 己木地板的卓然不群。我看见一群人眉飞色舞地高谈阔论,而桌对面的邦邦却咧开 嘴在那里一个劲地傻乎傻乎地微笑。超凡邦邦!他居然可以一边微笑一边眨巴着眼 睛! 菜上齐之后,我感到自己上了大当。有大闸蟹、龙虾、烩羊肾、熏牛肉,还有 鸡腿做成的小颗粒。然而没有哪一样菜是可供我饕饕一番的。每样菜有多出一倍的 辣子,让人没法大吃海吃。酒是度数极高的烈酒,没喝几口我就到了醉与非醉的边 缘了。我不得不说,这顿酒是对我空无一物的胃的折磨。几个土匪算得太精准了, 每样菜到最后几乎是原封不动地打包回家。正如我所预料的那样,他们在散席前提 出了新的指示和要求,希望我和邦邦去追踪报道那家木地板厂,直到搞垮人家为止。 然后他们把并没有喝醉的邦邦架进卫生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之,邦邦从那 里面出来时,容光焕发,双眼放光。我知道下一个该是我了。果然,我也同样被他 们拖进卫生间,几个土匪硬塞了五百块钱,塞到我的内裤里,可爱的家伙,用不着 这么小心,放在我钱包里不是更卫生些?他们开车送我和邦邦回住地,一路上溢美 之词不绝于耳,我几次差点要呕吐。 第二天我走在大街上,口袋里的五百块钱让我心情愉悦。天空是蓝色的,大地 是绿色的,太阳是金色的,世界仿佛在转瞬间变得美丽夺目。我看见天空中一层层 洁白无暇的云朵,似乎全能的上帝正在云层的背后望着我微笑。全新的视野,全新 的天地。想不到五百块钱带给我的快乐感觉居然可以持续那么久。钱在我的口袋里, 在那里燥动着。我知道它们随时都想离我远去。它们一定不明白,我对它们的爱意 是那么深,那么浓。我有一种感觉,那些钱在不停地跳啊跳的,我想对着它们唱首 挽歌,但它们又不领情。你瞧着,不出三天,它们全都会对我说塞哟啦啦。在那条 精液之潮风起云涌的街巷里,我看见“甜蜜蜜”的小姐们在打毛衣,看见“初夜十 分”的小姐在打麻将,看见“舒馨”的小姐在玩扑克,看见“多彩”的小姐在看电 视,等等,等等。我一路走去,昂首挺胸地往前走,在每一家“妓院”门口撒下我 自信的目光。我坦然地回敬小姐们抛来的带性电波的媚眼:老子今天有钱,玩得起 你。我感到幸运,还好是白天,如果是在晚上,我一定会被他们之中的某一位逮个 正着,不狠狠在我身上撕下几块肉,我是肯定走不出这条小街的。 混蛋说的:“祸不单行,福不双至?”狗屁到家了。下午王福贵跑到记者站来 找我。他除了酒就是女人。跟他去哪儿都行,哪怕叫我给他系鞋带。他依然那样张 狂,带着两个花枝招展的女人跑来找我。看得出来,那两个小娘们互相不服气,眼 神中写满了怨恨。我把他们带到楼下的咖啡厅里,两个小娘们跟在我和福贵的屁股 后面,像是跟着两条华贵的苏格兰牧羊犬。 王福贵要了一壶咖啡,接着他对我说,他准备代理一个品牌的女性内衣。你妈 妈的王福贵,又是想叫我写胸罩、写镂花的三角裤。他的话让我感到头痛欲裂。写 那些肉麻的变态体会,还不如干脆直接叫我跳楼、上吊、服毒、割腕,来得更爽利 些?如此的句子将出现在我的笔下:“某某内衣让我更加自信,美体修形,无处不 吸引男人们的目光。日渐性冷淡的丈夫居然主动提出性要求……公司的小黄直勾勾 地看着我,下面勃得很高,快要胀破裤子。”等等。我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一个操笔 杆子的妓女,并且还是一个性变态的妓女。我面带愁容地坐着,傻傻地发愣。精明 的王福贵看出来了,他巧妙地转移话题,聊一些生意场上的只有他自己才感兴趣的 事件。我注意到同桌的两个女人,她们像人类仰望上帝般地仰望着滔滔不绝的王福 贵。她们像是在参加一个神圣的宗教仪式,在聆听神的教诲。我不禁在想,处于弱 势的女人是否会在不经意间把处于强势的男人当成偶像来敬拜?谈话由紧张到轻松。 女人们嘻笑着,我们愤愤地谈话生活的不公。不过话说回来,屁股落在柔软的椅子 上,音乐飘动,美女相伴,世间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 晚餐是王福贵作东,我知道上天不会掉下一张巨大的馅饼,我是要付出代价的。 然而,在享用美食和作一篇性变态报道相比,后者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我们在楼下等出租车时,相伴王福贵的两个女人,两个积怨已久的女人,不知 道为什么相互漫骂起来。红衣女子骂短裙女郎是狐狸精。短裙女郎则骂红衣女子是 妓女。骂声尖厉,并且越骂越起劲,越骂越下流。满口的性器官名词让驻足旁观的 路人都不禁脸红。王福贵笑咪咪地加入旁观者的行列,丝毫没有上前劝阻的意思。 他拉着我站得远远的,得意洋洋地欣赏着眼前的这幕闹剧。两个妙龄女子当街互相 揭短,到最后竟然大打出后。抓头发,撕衣服,狼狈之极。她俩打得难分难解,从 街旁打到马路中央,阻塞了交通。最后还打得在地上滚来滚去。她俩彼此都武装到 了牙齿,像两条斗狗似的相互嘶咬。我心里乐开了花,看见两个打得衣服成了碎布 条的女人,看到连内裤和奶罩都被撕破的女人,我兴奋到了极点。打呀!打呀!用 力些,努力地打,别停下来。我后悔没带相机出来。不过没有关系,明天的新闻我 照写不误。标题是:《妙龄女人为争大款大打出手——街头裸女当街展示现代功夫 》。哇噻!棒极了。我真想拥抱我可爱的王福贵,没有他必须不会有眼前的新闻题 材。 110 赶来后,王福贵硬拉着我上了一辆出租车。我问他为什么不去劝阻她们。 他说现在不是讲究竞争吗?那样的女人,我王福贵多的是,瞧她们那些样儿,让人 恶心。滚滚滚,滚得越远越好,有多远滚多远。我对他说:“偶像!你真是男人的 楷模!”他一笑了之。 我们先去孝敬我们的牙齿,满足口腹之乐。香酥鸡,带粉丝的团鱼,色香味俱 全的红油兔子。一瓶红酒,干红,加冰块,喝起来格外爽口。我想让自己大醉一场, 在酒精分子的作用下彻底地坠落,忘记一切存在,没有将来,也没有过去。 “历史是一个任人玩弄的小姑娘。”这句话是胡适说得最精辟的一句。有时我 真希望自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以便让自己任何时候都可以告慰自己,我的历 史是不存在的。也就是说,我没有所谓的过去。 红酒之后是啤酒。白色的泡沫飞溅。我们畅饮着,举杯消愁。福贵依然如故, 口若悬河地讲着一些与我没有丝毫关系的事情。餐桌上的饭菜实在太可口了,我不 断想象自己胃的容积再增加一倍,或者是一万倍,以便将所有的食物全塞进我的肚 子里。我谨遵孔夫子的教导:食不言。于是,中途我悄悄地解开了皮带。 王福贵绝对是百分之百的酒友。如果他肯闭上那些张混杂着各种发酵食物的嘴, 那就太完美不过了。我看见他坐在我面前双眸发痴,语无伦次,连舌头都僵直了。 我原想再喝些酒,但又觉得难以启齿,倘若真的灌翻了他,呆会儿谁来给我们结账? 所以,我暗暗定下一个原则:作东的人一定不能醉,不然到时麻烦就大了。 酒足饭饱之后,我们踉踉跄跄地走到街上。一路高歌,从披头士到加富克尔, 从尼诺?罗达到瑞奇?马丁。我们疯了,在酒精的帮助下,我们走在一条回归自我 的道路上。在本城最繁华的街道,我们不停地欢叫,酒精让我们还原了真实,让我 们展示自己掩饰已久的内心,让我们重拾昔日的感念。我们在颠狂中寻找欢乐,寻 找一切可以让自己感觉自由但却微不足道的东西。高歌吧!如诗般清丽,如太阳般 夺目的酒之神。 深夜里,王福贵和我相互掺扶着去了一家按摩院,一家我们都从没去过的按摩 院,暖红的灯光,轻柔的音乐,妖艳的按摩女郎,飘浮着空气清新剂的房间散着浓 香。我们晕乎乎地被按摩女带进包房。那不过是一间间隔着木板的小间,密闭,不 透空气,连光都透不过来。自己和按摩女仿佛成了两只被小男孩捉住并关进火柴盒 的虫子。所谓的包房里仅仅有张床垫,像日本的塌塌米。我任由那娘们摆弄。她叫 我躺就躺,叫我伸手我绝不会伸脚。为我做按摩的是一个自称只有十九岁的女人。 她长得楚楚动人,脸蛋精致,若雨后初开的桃花。她跪着为我按摩,按摩的手法技 巧并不好。她没有挑逗我的意思。她很爽朗,愉快地与我聊天。我时不时地看看她 的脸,看看她线条流畅的美妙的身材,除了陶醉以外,我不曾想到过其他别的事情。 隔壁是王福贵,他在那边哼哼呀呀地,不时有打情骂俏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他口 无遮拦,问为她按摩的女子还是不是处女?每周做爱几次?有没有固定的性伙伴? 喜欢用哪种体位做爱?我听见他说:“……摸一下可不可以,要知道,女人的奶子 只有三种用途。第一是喂奶,第二是让人抚摸,第三是保持身体平衡……”接着是 一对男女的浪笑声。王福贵一定知道我就在他旁边,并且只隔了薄薄的一层木板。 他没有向按摩女提及做那件事情,我也没有。在这种环境下,特别是在一个开朗但 却肤浅的女人面前,我喜欢保持沉默。她戏谑我说:你似乎深不可测呵!我回敬了 她一句:深不可测应该是说你自己吧,我不信,试试好吗?她当然能听懂我的意思。 像所有的风尘女子那样,她佯装慎怒,而此时,她的确让我觉得更加令人着迷了… … 从按摩院出来,我们都觉得不过瘾。时间虽然不早了,但离黎明仍有几个小时。 我们决定另找家“妓院”,好好地乐一回。我心里一阵窃喜,继而开始发愁。高兴 的是一个陌生的美女即将与我发生肌肤之亲,忧愁的是我得准备着为口袋里的银子 莫哀,并致献悼词。在离市中心不远的一条步行街上,我们找到一家名为“情深深” 的音乐茶座。大厅里的灯光,紧闭的玻璃门,以及透过布帘子依稀可见的女人的修 长的大腿,一切都准确无误地告诉我们,这是一家典型的中国式的妓院。王福贵坦 然地推门而入,其架式跟回自己的家一样。我们被人带进一间雅室,几分钟后, “妈咪”领了两个深情款款,含畜但不失优雅的女人进来。王福贵冷冷地瞅了一眼, 让那“妈咪”把小姐领走,他说他要自己去挑。老鸨满面堆笑地迎奉着,她带他去 选。出雅室前,他问我去不去,我说不了,你帮我挑一个就行。他眨着眼,说,只 要是女人都行?都行,都行,我说相信你一次。 我和一个陌生的窑姐被人安排进了另一间小室。里面有一盏昏暗的灯。窖姐的 模样依稀可辩。她绝对算得上是个美女,可惜瘦了一点。腰枝纤细,眸光盈盈,乍 看绝不像是出来卖的。我站在小室里,她坐在床上。我不说一句话,她也没有。她 看了我一眼,然后开始脱衣服,一瞬间,几乎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她就脱得一 丝不挂了,鞋、吊带袜、纹胸、长裙,还有内裤,扔得满床都是。然后她像一块洗 净的肉似的躺在窄小的床上,双腿高举,用她的私处对着我。看到我没有反应,她 有些不耐烦,她语气生硬地对我说,你愣着干嘛,快脱呀!她似乎在命令我脱。我 心里觉得怪怪的。之后切入正题,她不停地促我快点,快点!而她却一点反应也没 有。很显然,她是在工作,仅仅是为了挣男人的钱而已。她要求用传统的姿势做爱。 她安静地躺在我身体下面,一动不动。她的脸冷漠而麻木。她连眼都不眨地看着我, 看着一个陌生男人在自己身上所做的一切。目光如剑一般让人心畏。那道冰冷的目 光让我不得不回避。我像完成任务似的作机械往复运动,一个字也懒得问,懒得说。 眼前的女人,一个冷漠的女人,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不知道她的年龄,更不知道她 的过去以及她的未来。我只知道她是个女人,而这就足够了。由始至终,她一点反 应都没有,当交易结束后,她拿着我的一百块钱,连个屁也没“哼”一声就走了。 与王福贵道别后,一路上我浮想联翩,想着刚才与我交易的女人。我在想她是 不是性冷淡?也许她的私处接纳过太多的男人的阳具,也许她曾有过一段心灵和身 体都倍受折磨的岁月。总之,她所表现出的麻木与她的年龄极不相称。与其笑脸去 面对男人,还不如用自己的性器去迎对他们?当男人鼓胀的阴茎插入她的性器后, 她努力所做的只是如何使它萎掉而已?她一定希望全天下所有的男人都患上早泄? 她与男人做爱就像吃饭睡觉般平淡无奇?当她那道黑色的缝隙对着我时,我感到世 界正在裂开,地壳崩裂,红色的岩浆喷出,以内核到外壳。她一定认为自己的性器 是自己身体的另一部分,是一个可供她自己使用手工具。她借它谋生,借它活在这 个世界上,并且在阳光下光彩夺目的活着,她无名无姓,琪琪、美美、兰儿、香香, 等等。自我一分为二,一是性器,二是身体。性器用在昏暗的地方,而身体却炙于 天地,如果她是统一的,那么她又会不会发疯死掉?她并不需要男人,更不需要男 人们的阳具,生活在她的面前永远是生活,她需要的仅仅是一种生活罢了。烟花之 地,风尘之中,不知道堙埋了多少个这样的女子。想到这里,我禁不住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