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时令已经进入冬天了。 虽然天气依然晴朗着,太阳依然灿烂着,但毕竟已是冬天了,同样级别的微风 吹在脸上,那感觉与秋天已经有了质的变化。在这个北方的都市里,许多人对冬天 的严寒总是心存畏惧的。所以每年冬天来临的时候,一些有条件的人都会像候鸟一 样,纷纷奔向四季如春的昆明、风调雨顺的江南和阳光明媚的三亚,去躲避寒冷的 冬天。 安北区人民法院的法官们却没有理会季节的变换,依旧按部就班地忙碌着。这 几年,人民群众的法律意识一天比一天强,法院的同志体会最深,因为到法院打官 司的人越来越多了,人们之间有了不可调和的矛盾,都学会了诉之于法院,通过法 律渠道来解决,让法律来为自己主持公道。这是一个社会进步的标志。老百姓的法 治观念强了,法院的案子也一年年见涨了,法官们也一天比一天忙了。法院的领导 已经明显地感觉到,法院里的人手越来越紧张了,有的法官一年得办上千件案子, 平均一天得办好几个,长期这样下去怎么能行呢?法官们的身体可是吃不消的,必 须要增加法院工作人员的编制。可是要增加法官编制法院自己是没有办法解决的, 必须经市委常委会研究,报市编办批准。院里已经就这个问题向市委区委提交过好 几次报告了,可是市里和区里一直也没有个明确的答复,总是说要研究要研究,也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研究出来结果。 编制没有增加,但案子还得办,并且不能有丝毫的耽误。案子超了审限,上面 追究下来,是没有人考虑你的编制问题的,到那时,谁也不会管你人手够不够,超 了审限造成了不好影响就得追究责任,再说其他的是没有用的。所以,现在法院的 领导对案子也都是战战兢兢的,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尤其是对一些有重要影响的案 子,院里领导更是极为重视。这不,为了刘大建的案子,院里已经开了好几次审委 会和党组会,终于确定了刘大建一案合议庭的组成人员:刑庭庭长胡家辉亲任审判 长,刑庭法官汪海鹏和马松江任审判员。 胡家辉庭长参加完院里的审委会,立即回庭里召集全庭同志开会。接下来的一 段时间里,他虽然需要全力以赴地主攻刘大建的案子,但庭里还有那么多的事情, 作为一庭之长,他不能不管不顾了,该过问的还是要过问,该交代布置的还是要交 代布置一下。 他们的庭务会也和庭审一样,是有着既定程序的:先由各位同志把手头案件的 办理情况汇报一下,然后说一下自己下一步的工作重点,最后再由庭长对庭里前一 阶段的工作做个点评,对下一步的工作进行布置并提出要求。甚至每一位同志的发 言顺序,也基本是固定不变的,一般是按照在庭里的资格,资格老的先汇报,资格 浅一些的就后汇报。在现在这拨法官中,郑平的资历应该是最浅的,所以他只好等 大家一个个汇报完了,才开始发言。 郑平看了一眼庭长,又看了一眼老汪,说:“上周,我从老汪那里接手了几个 案子,刚接手我就发现,有两个案子都已经超了审限,原来我以为是案子复杂,不 好办,但我通过仔细查看案卷,感觉着这两个案子案情都很简单的,不应该拖太长 的时间的。我问过老汪,老汪总是支支吾吾没有个明确的说法,我就想在今天的会 上说一下,下一步我准备抓紧时间把这两个积案处理一下。” 胡家辉庭长就问老汪:“老汪,小郑说的怎么一回事?你说说。” 老汪说:“还是那两个难缠的案子,一个是花市街道的陈老太太几个孩子为了 拆迁款打架的事情,老三把老大打了个轻伤害,老大把老三给告了;第二个案子就 是区里那个挪用社保基金案。” 胡家辉庭长听了之后,“哦”了一声,转脸对郑平说:“那两个案子你还是先 放一放,以后再慢慢办吧。” 郑平有些不解,问庭长:“这么简单的案子,为什么要拖着不办,有什么好等 的呢?” 老汪在一边说:“让你先放一放你就先放一放,以后你自然会明白了。” 郑平固执地问庭长:“我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啊?” 胡家辉庭长说:“这两个案子情况比较特殊,今天会上就不说了,下来以后找 机会再沟通。你还是把主要精力放在新的案子上,老汪遗留的那些案子慢慢再办。 这样郑平,最近立案庭交过来了一些什么案子,你介绍一下吧。” 郑平见庭长这样说,就不好再坚持追问下去,只好按照庭长的要求进行汇报: “最近两天,立案庭交到我这里有两件案子,一个是经晚报披露过的红宝石歌舞厅 利用网络敲诈勒索案,一个是王大虎王二虎兄弟故意毁坏财物案,两个案子的卷宗 我已经初步看了。” 胡家辉庭长追问:“是什么样的情况?你有什么考虑?给大家伙讲一讲吧。” 郑平说:“关于那个红宝石歌舞厅敲诈勒索案,我感觉证据不足,公安和检察 机关都是依据报社记者的暗访作为主要证据,不太过硬,而那个所谓的在网上‘钓 鱼’的人却一直没有抓到,我怕到时候被告会在庭上死不认账,不好定罪。” 胡家辉庭长说:“这个案子是媒体先披露出来的,所以在审理过程中还是要谨 慎一些。这样,你先和检察院那边沟通一下,把我们的意见给他们说说,争取让他 们和公安再协调协调,补充侦察,提供一下有力证据。”说完这些,胡家辉庭长又 看了大家一眼,说:“其他同志有什么想法也可以说说,小郑刚开始办案,大家都 要献计献策,帮帮他。” 老汪说:“这个案子我知道。事先媒体都报道过,影响比较大,市领导也在晚 报上作了批示,我同意庭长的意见,办起来还是要慎重些。”说着,老汪看着郑平 说:“对了,这个案子不就是小郑女朋友暗访出来的吗?” 郑平说:“是的,关于这个案子我和尚冰意见是不一致的,她说整个暗访过程 足以说明红宝石歌舞厅确实存在敲诈勒索行为,但我认为光凭他们的暗访过程很难 证明对方有罪,对方完全可以说自己是无辜的,到他们歌舞厅消费理应付钱,这不 是什么敲诈勒索。我的倾向是证据不足,罪名不成立。” 胡家辉庭长说:“这个案子是比较难办,媒体宣传过,市委领导也批示过,如 果我们给宣判了无罪,恐怕老百姓接受不了。这样,小郑你还是要先跟检察院沟通 沟通再说,先不要急着去定调子。” 郑平点点头说:“好的,会后我就跟检察院联系。” 胡家辉庭长又问郑平:“你刚才说有两个案子,第二个案子呢?是什么情况?” 郑平说:“第二个案子比较简单一些,就是王大虎王二虎弟兄两人酒后在一家 网吧闹事,给对方造成损失5 万多元,构成了故意毁坏财物罪,这个案子案情简单 明了,没有什么疑问的。” 听了郑平的话,胡家辉庭长却说:“小郑啊,做刑事审判工作,一定要慎重, 特别是在判一个人有罪时,更要慎之又慎。以前我们国家在重视和保障人权方面做 得不够,近几年我们在这方面取得了很大的进步。我们司法界也打破了以前那种‘ 有罪推定’的惯常思维,改为了‘无罪推定。’我们常讲,刑事案件无大小,都关 系到了犯罪嫌疑人的命运甚至生命,在判决的时候,一定要做到慎重些,再慎重些。” 郑平边听边点头。 胡家辉庭长继续说:“在我们国家做审判工作,还要注意把惩罚与教育结合起 来。每审理一个案子,不但要起到惩戒犯罪的目的,还要力求取得最好的法律效果 和社会效果。像这个故意毁坏财物的案件,两个青年人,喝醉了酒闹事,损害了一 些财物,构成了刑事犯罪,必须要受到法律的制裁。但是,怎么样能做到既让他们 受到了惩罚,又让对方的损失得到弥补,让双方的矛盾得到很好的化解,是需要我 们做法官的好好考虑的。我们不能一判了之,对以后的事情不管不顾,那样不但起 不到定纷止争的作用,有时还可能激化矛盾,引起更大的纠纷甚至犯罪,与社会主 义司法工作的目的和宗旨相悖。” 郑平从胡家辉庭长说这一番话中,有了很深的感悟。胡家辉庭长讲的这些,是 一个做了多年审判工作的老法官的实践经验,在法律书本和课堂上是学不到的。郑 平从心底感激庭长对他的这种传帮带,感觉自己肩头的担子更重了,责任也更大了。 开完了庭务会,郑平回到办公室又认真研究了两个案子,他先给检察院打了电 话,把自己对红宝石歌舞厅敲诈勒索案的看法讲了,要他们和公安那边再协调一下, 补充补充证据。检察院那边也很好说话,承认这个案子的证据有些不力,只是因为 迫于媒体和领导的压力,急于起诉结案。既然法院这边不急于判,他们就再好好研 究一下,力争拿到更有力的证据。这个案子就只好先放一放了。郑平又认真研究了 王氏二兄弟的故意毁坏财物案,自从立案庭把这个案子交过来后,他已经看了好几 遍案卷了,没有什么好疑问的,况且于锦的网吧他也亲自去看过,那两个人的犯罪 情节够恶劣的,在法定刑之内应该从重判了他们。有几次他就想把案子的情况跟谈 志刚和于锦念叨一下,最后忍住了,他知道那样做不好,虽然他们请求自己的事情 是非常合理没有违反什么原则的,但他作为一个法官,还是应该坚守法官的职业道 德。所以,虽然案子已经到手里几天了,郑平却一直也没有跟谈志刚和于锦说什么, 他觉得自己最好不要受到外界的任何干扰,根据开庭审理情况,按照法律规定该怎 么办就怎么办好了,这不也正是谈志刚提的要求吗? 可是,刚才聆听了胡家辉庭长的一番教诲,郑平觉得自己应该更慎重些,所以 就将案卷取了出来,再次认真地看起来。 郑平正在仔细翻阅卷宗,电话响了,他拿起电话来接听,里面传来的是一个陌 生的声音,点名要找郑平法官,郑平就说:“我是郑平,请问您是……” 电话那边说:“您好郑法官,我是速通公司的老板,有些情况我想向您说明一 下。” 郑平就说:“您请说吧!” 电话那边说:“电话中说不太方便,我还是到您办公室来吧,我已经在一楼大 厅里了。” 对方既然这样说了,郑平只好说:“那好,你来吧!” 过了没有两分钟,速通公司的老板就来到了郑平的办公室。 经速通公司老板一说郑平才明白,于锦的网吧就归速通公司所属,郑平想问一 下于锦最近的情况,但想了想终究没有问。速通公司老板此行正是为了王氏二兄弟 的案子来的,他的主要意思有两层:一是向法院说明王氏兄弟一方已经对他们公司 进行了很好的赔偿,他们就不附带提起民事诉讼了;二是请求法庭能够从轻判决王 氏兄弟,无论量刑如何,作为速通公司一方都不会追着不放。速通公司的老板还一 再说:“那两个孩子太年轻,法庭应当本着治病救人的目的,给予他们一个改过自 新重新做人的机会。” 郑平听速通公司老板把话说完,就对他说:“你所说的这些,可以作为我们法 庭判案的参考,但具体怎么定罪量刑,我们会依据法律做出适当的判决。”郑平一 边说一边心里还在想,怪不得谈志刚和于锦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追问案子的事情了, 原来他们双方私下里已经达成了协议。 送走了速通公司老板,郑平想给谈志刚打个电话,刚拿起电话来,老汪推门进 来了。郑平忙给他打招呼:“汪老师,我还正要找您呢!” 老汪说:“上次你问了那两个超审限的案子以后,我一直想找个时间跟你好好 解释一下,可是因为刘大建的案子把我们搞得团团转,所以总也没有找到机会。今 天既然你在会上又讲这两个案子,我觉得真得跟你好好说说了。” 郑平就说:“我也正想问你这个问题,那两个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您 和庭长都说要再放一放?我看那两个案子案情都很简单啊,应该不难判呀!” 老汪说:“陈老太太儿子打架那个事情,案情确实很简单,老三把老大打成了 轻伤,按理把老三判了刑就好了。但事情又不这么简单,他们之所以打架,主要是 因为陈老太太的房子拆迁问题,兄弟姐妹分钱不均,都不满意,陈老太太也不满意, 吵着到市里闹了几次,有一次陈老太太还在市政府门口要点火自焚,在市领导那里 都是挂了号的。这个时候,我们要是再把她的一个儿子判了刑,她能依吗?反而更 激化了矛盾,说不定又要闹出什么动静来呢!” 郑平说:“那怎么办?难道打人者就不受惩罚了吗?” 老汪说:“陈老太太已经80多了,我们不能因为一个判决再让她受刺激。这种 一家人互相伤害的案子,无论哪一方都不会太较劲的,我们法院也不能轻易宣判, 只管拖着好了。有时候,一些案子拖着不办比及时审结效果还要好。” 郑平还是不理解老汪的话,问道:“那照你这样说,我们对这种案子就不管不 问了,让他们自己不了了之吗?” 老汪说:“我再说一遍,有时候,案子不判比判了效果还要好。这些,在以后 的司法实践中,慢慢你就会明白的。” 郑平虽然还是满肚子的不解,但既然老汪已经这样说了,他只好不再纠缠这个 案子,转而又问道:“这个案子是这个情况,那么另一个案子呢?也不能办吗?” 老汪说:“那个案子也不复杂,但是区委领导打了招呼的,让我们先不要办, 缓一缓再说。据说区委领导对这个案子有些想法,意见还不能统一。” 郑平说:“案子是法院办还是区委办?再说,就为了区里的一个招呼,我们就 置法律程序而不顾了吗?” 老汪说:“小郑,你不要老拿书本上的理论来说事,理论是理论,实际是实际, 理论还应当多联系一下实际。我们是人民法院,人民法院审理案件不能光说法呀法 呀的,有时还得注重社会效果和政治效果,关于这一点,会上咱们胡庭长讲得够多 的了。你可能也听说过,咱们庭长以前也是在这方面有过经验教训的,他的话应该 是最有说服力的。” 郑平说:“我也并不反对审判工作要注重政治效果和社会效果,但我们更应该 注重法律效果,这几个效果应该有主次之分,不能本末倒置。” 老汪说:“小郑,我不和你争论这些,我刚当法官时和你的想法是一样的,慢 慢地你就会明白了。我的话也只能说到这个地步,听不听由你了,信不信也由你了。” 老汪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郑平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