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等潘希年再溜回厨房,灶上的粥已经差不多了,比她最初设想得要浓稠些,但 对一个从不曾洗手做羹汤的人来说,已经是相当不错的结果了。她按照记忆里徐阿 姨的方法顺时针搅动了一会儿,一边想着应该现在是放糖还是盛起来再放,又一边 在厨房各个角落寻找其他能吃的东西,毕竟只有一碗甜粥,还是太单薄了。 冰箱里倒是有些菜,但无论潘希年怎么拼命回想徐阿姨的手艺,也想不起来该 怎么打理它们了。寻找了半天,还是拿出两个鸡蛋,至少煎个蛋吧。 她关上冰箱门转身要回灶边,猛地看见费诺站在厨房门口,吓得手一松,眼看 着鸡蛋往地下掉,又被费诺眼疾手快地救回来。 暗暗红了脸,潘希年不免心虚地说:“你……你怎么就醒了?呃,我煮了粥, 差不多好了……想煎两个鸡蛋……要不然还是出去吃吧,我什么也不会……” “刚醒,闻到米的味道,就出来看看。”睡了差不多二十个小时之后,费诺整 个人的气色都不同了,他似乎是没有留意到潘希年的手足无措,也并不在意乱得一 塌糊涂的灶台,径直上前看了看粥,点点头又说:“做得不错。你别忙了,我先去 冲个澡,剩下我来。” 就这样,一个人的手忙脚乱变成了两个人的共同协作。 在给费诺打下手的时候,潘希年不免偷眼觑他:他刚洗完澡,头发还是湿的, 穿的大概是他父亲的老式毛衣,看起来非常温暖而放松。 他身上的香皂味飘到她这一侧来,带来某种亲密的暗示。潘希年想起他们在T 市的生活:他从来不会湿着头发出现在潘希年的面前,衣着单薄或是不整就更不必 说,说起来费诺在这件事情上是相当注意的,注意到几乎可以说是谨慎了。 可是现在,在费诺家的老房子里,他湿着发穿着并不光鲜的旧衣,在狭窄的厨 房里忙碌着。神情很专注,姿势却很放松。两个人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两年多, 见过彼此的艰难和困顿,也曾互相扶持照顾,有着超越血缘的亲密,但从来不曾有 眼前这样的私昵,属于寻常人家柴米油盐的私昵。 就在这白粥腾起的蒙蒙烟气里,一直顽强地横亘在费诺和潘希年之间的屏障, 无声地裂出了缝隙,而顺着这些缝隙,柔软而坚韧的新绿,悄然萌发了。 潘希年出神得久了,竟忘记了隐藏对费诺的注视。不妨费诺一转头看着她正对 着自己出神,不由微笑说:“希年,水要溢出来了。” 她一惊,快快回神,面红耳赤地关了水龙头的水,说:“我以为你不会做饭。” “做得不好,而且现在懒了。”他一边说做得不好,一边轻快地下刀,无论是 肉类还是蔬菜在他手上都服服帖帖,“三明治我倒是做得很好,不过估计你不想吃 了。” 潘希年笑着摇了摇头。 费诺用冰箱里的材料做了四个菜,还煎了两只近于正圆的鸡蛋,热气腾腾端上 桌面后,潘希年才猛然觉得,自己真的饿了。 这老房子大概有魔力,安抚一切的漂泊和疲惫,也消除所有的戒备和烦恼。潘 希年喝着粥,时不时看一眼费诺,又低回头继续吃饭,如此数次,费诺终于问: “想说什么?” “那个,是这样,昨天夜里我睡不着,就翻了你房间里书架上的书……没有经 过你的同意,对不起……” 她说得颇有些窘迫,心里更是一点底也没有,不知道费诺知道后会有什么反应。 她坦白之后就低下头,内心无比忐忑地等费诺开口,可是等了一会儿,并没有听到 声音。潘希年心想这次费诺怕是真的生气了,不由得硬着头皮去看桌子另一边的费 诺,却没想到他也垂着眼,手上的筷子也放下了,看起来竟有几分不自在。 察觉到潘希年的目光,费诺抬起头:“哦,没关系,都是些老书,看了就看了 吧,不要紧。” 然后就沉默了下去。 气氛陡然变得有些紧绷,又稍稍有些尴尬,依稀夹杂着一两丝模糊的赧然的甜 美。潘希年没想到费诺是这样的反应,甚至比自己还不自在得多。心跳悄悄一快, 也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点点头,又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对了,昨天没有人回来。 你要不要打个电话给你爸爸,告诉他一声?” 听到这句话费诺又恢复了从容:“那应该就是出差去了。不要紧,如果等我们 走得时候他还没回来,再打吧。” 语气里甚至有一丝冷漠。潘希年听了奇怪,又怕是自己的错觉,只能点点头: “好吧。” 两个人都是太久没好好吃过东西,不仅菜吃得一干二净,连白粥也全部扫荡殆 尽,都没来得及加糖;吃完饭费诺在厨房洗碗,潘希年就倒开水拿药,留在餐桌上 后又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他忙碌的背影……惜年by渥丹以下由橘园手打组泡北北门小 师姐抹茶阿冰手打接下来的日子仿佛是在休假。外面是绵绵的细雨,但因为天气和 疾病而逗留下来的两个人并没有因此而消沉下去。每一天的日子过得很平淡,又很 快,睡很长的时间,醒了就在一起说说话,说什么都好,往事,琐事,一本书,某 个人,就是谁也不主动提潘希年离家出走那一段时间里发生的任何事情,由之被刻 意封存在一旁。 天气如果不是太差,费诺就带着潘希年出去吃饭,然后四处走走。比起主要生 活在对岸小岛上的潘希年,费诺对这个城市显然熟悉得多。他带她去相熟的有趣的 餐厅,在二手书店和唱片店消磨下午的时光,只有一个地方是小心避开的——潘越 和费诺曾经工作和学习过的大学。 潘希年祈祷这时光永不过去,她无法克制自己对费诺的试探:她会在下雨天贴 近费诺避雨,也会说到兴高采烈处挽着他的手臂继续说笑,尽量不动声色又想方设 法地探寻费诺的反应,看他会不会因为自己的亲昵而产生任何的尴尬、避让或是不 自在,哪怕只要有任何一点,都能给她希望。 可她一次次地铩羽而归。对于这些亲昵的举动费诺并不刻意躲闪,他对潘希年 一举一动的纵容,自然到让潘希年觉得这本来也该是—件亲切而自然的事情:倘若 一个人只是全心全意把你当做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当做姊妹,甚至是女儿,又怎 么会拒绝你挽着他的胳膊握住他的手,向他寻求温暖和庇护呢?如果潘希年感到寒 冷,费诺必然会给她温暖,如果痛苦,他必然会守护在侧,如果欢喜,他真心实意 地与她分享,她若是遇到任何艰难险阻,他也定会竭尽所能地为之排解……‘潘希 年觉得自己看明白了,前面又是一团团的雾,觉得自己要放弃了,又在下一次机会 来临的时侯,不肯放弃任何的机会。不知纂觉塑巾,他们在这企城市,已经停留了 栖匠—周蕾一,I 。童一天午睡起来,潘希年照例给费诺倒好热水、数好药,留在 桌上等他来吃——这是这几天来她一直坚持做的事情,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哪怕能照顾他一点,也让她开心。 但费诺从书房里出来之后没有吃,而是先坐下拿手探了探额头,见状潘希年不 由问:“怎么了,又发烧了吗?” 没有。“费诺放下手,端起了水杯。 意到几乎可以说是谨慎了。 可是现在,在费诺家的老房子里,他湿着发穿着并不光鲜的旧衣,在狭窄的厨 房里忙碌着。神情很专注,姿势却很放松。两个人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两年多, 见过彼此的艰难和困顿,也曾互相扶持照顾,有着超越血缘的亲密,但从来不曾有 眼前这样的私昵,属于寻常人家柴米油盐的私昵。 就在这白粥腾起的蒙蒙烟气里,一直顽强地横亘在费诺和潘希年之间的屏障, 无声地裂出了缝隙,而顺着这些缝隙,柔软而坚韧的新绿,悄然萌发了。 潘希年出神得久了,竟忘记了隐藏对费诺的注视。不妨费诺一转头看着她正对 着自己出神,不由微笑说:“希年,水要溢出来了。”她一惊,快快回神,面红耳 赤地关了水龙头的水,说:“我以为你不会做饭。”“做得不好,而且现在懒了。” 他一边说做得不好,一边轻快地下刀,无论是肉类还是蔬菜在他手上都服服帖帖, “三明治我倒是做得很好,不过估计你不想吃了。”潘希年笑着摇了摇头。 费诺用冰箱里的材料做了四个菜,还煎了两只近于正圆的鸡蛋,热气腾腾端上 桌面后,潘希年才猛然觉得,自己真的饿了。 这老房子大概有魔力,安抚一切的漂泊和疲惫,也消除所有的戒备和烦恼。潘 希年喝着粥,时不时看一眼费诺,又低回头继续吃饭,如此数次,费诺终于问: “想说什么?”“那个,是这样,昨天夜里我睡不着,就翻了你房间里书架上的书 ……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对不起……”她说得颇有些窘迫,心里更是一点底也没有, 不知道费诺知道后会有什么反应。她坦白之后就低下头,内心无比忐忑地等费诺开 口,可是等了一会儿,并没有听到声音。潘希年心想这次费诺怕是真的生气了,不 由得硬着头皮去看桌子另一边的费诺,却没想到他也垂着眼,手上的筷子也放下了, 看起来竟有几分不自在。 察觉到潘希年的目光,费诺抬起头:“哦,没关系,都是些老书,看了就看了 吧,不要紧。”然后就沉默了下去。 气氛陡然变得有些紧绷,又稍稍有些尴尬,依稀夹杂着一两丝模糊的赧然的甜 美。潘希年没想到费诺是这样的反应,甚至比自己还不自在得多。心跳悄悄一快, 也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点点头,又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对了,昨天没有人回来。 你要不要打个电话给你爸爸,告诉他一声?”听到这句话费诺又恢复了从容:“那 应该就是出差去了。不要紧,如果等我们走得时候他还没回来,再打吧。”语气里 甚至有一丝冷漠。潘希年听了奇怪,又怕是自己的错觉,只能点点头:“好吧。” 两个人都是太久没好好吃过东西,不仅菜吃得一干二净,连白粥也全部扫荡殆尽, 都没来得及加糖;吃完饭费诺在厨房洗碗,潘希年就倒开水拿药,留在餐桌上后又 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他忙碌的背影……接下来的日子仿佛是在休假。外面是绵绵的细 雨,但因为天气和疾病而逗留下来的两个人并没有因此而消沉下去。每一天的日子 过得很平淡,又很快,睡很长的时间,醒了就在一起说说话,说什么都好,往事, 琐事,一本书,某个人,就是谁也不主动提潘希年离家出走那一段时间里发生的任 何事情,由之被刻意封存在一旁。 天气如果不是太差,费诺就带着潘希年出去吃饭,然后四处走走。比起主要生 活在对岸小岛上的潘希年,费诺对这个城市显然熟悉得多。他带她去相熟的有趣的 餐厅,在二手书店和唱片店消磨下午的时光,只有一个地方是小心避开的——潘越 和费诺曾经工作和学习过的大学。 潘希年祈祷这时光永不过去,她无法克制自己对费诺的试探:她会在下雨天贴 近费诺避雨,也会说到兴高采烈处挽着他的手臂继续说笑,尽量不动声色又想方设 法地探寻费诺的反应,看他会不会因为自己的亲昵而产生任何的尴尬、避让或是不 自在,哪怕只要有任何一点,都能给她希望。 可她一次次地铩羽而归。对于这些亲昵的举动费诺并不刻意躲闪,他对潘希年 一举一动的纵容,自然到让潘希年觉得这本来也该是—件亲切而自然的事情:倘若 一个人只是全心全意把你当做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当做姊妹,甚至是女儿,又怎 么会拒绝你挽着他的胳膊握住他的手,向他寻求温暖和庇护呢?如果潘希年感到寒 冷,费诺必然会给她温暖,如果痛苦,他必然会守护在侧,如果欢喜,他真心实意 地与她分享,她若是遇到任何艰难险阻,他也定会竭尽所能地为之排解……‘潘希 年觉得自己看明白了,前面又是一团团的雾,觉得自己要放弃了,又在下一次机会 来临的时侯,不肯放弃任何的机会。不知纂觉塑巾,他们在这企城市,已经停留了 栖匠—周蕾一,I 。童一天午睡起来,潘希年照例给费诺倒好热水、数好药,留在 桌上等他来吃——这是这几天来她一直坚持做的事情,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哪怕能照顾他一点,也让她开心。 但费诺从书房里出来之后没有吃,而是先坐下拿手探了探额头,见状潘希年不 由问:“怎么了,又发烧了吗?”没有。“费诺放下手,端起了水杯。 让我看看。“潘希年担心,走过去伸手覆住费诺的额头,好像还是有一点儿烫, 正要再探,费诺却忽然让了一下:”可以了,我没事。“这是个罕见的举动。潘希 年猛地意识到什么,心里一动,正要再伸手,却被费诺拉住了手腕:”我说了,可 以了,希年。“语调里带着潘希年不熟悉的严厉。但这反而更鼓舞了她。她低下头 想看看费诺的表情,因为角度的关系没有成功,右手的手腕依然被抓着,潘希年不 为所动,索性用左手扶住费诺的肩膀,直接用额头靠了上去。 她感觉到费诺本来已经要推开她了,却还是停下来,听之任之。这样的消极并 没有使她退却,更没有灰心。或是说眼下这肌肤相亲的瞬间已经彻底击倒了她。她 无力多想,也无力反抗,只能眩晕地感觉着属于费诺的体温,从贴在一起的额头传 递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正如费诺所说的,他并不再发烧了,可是潘希年还是觉得额头有些发烫,烫得 都要灼烧起来,把她熔化掉。这样的触感让她心慌,进而战栗,直到听到费诺沉下 来的声音:“希年,让开。”这个声音一下子把她拉回现实。她却不肯退让分毫, 咬牙闭眼说:“反正你不是当我小猫、小狗嘛,你还怕一只狗、一只猫亲近你吗?” 一面愈是用力捏紧了费诺的肩头。 男人的肩似乎僵硬了一下,却一时没有别的动静;潘希年像石像般静止,直到 良久以后,听到一声叹息,微风似的掠过耳垂旁:“你已经是大姑娘了……”她不 知道那语调里的感慨是否来源于过于渴望的自己的错觉,但是这声叹息笼罩住她, 让她无法动弹,也不愿动弹,心甘情愿地陷在自己和费诺的气息交织起来的网里, 感觉自己一再地被拖到深处。 忽然,一个温暖的物体犹豫地贴上了她的脸颊,她却连动也不敢动,遑论睁眼, 生怕只要稍有动静,就打破了这一刻一切的旖旎缠绵和温存。她能感觉到方手心的 温度,手掌上的薄茧,指尖轻不可察地移动着,也不知是要释放还是隐藏来自主人 的迷恋;潘希年颤抖得像秋风里最后一片叶子,属于别人的呼吸,已经悄悄温柔地 拍上了自己的唇……门响了。 来自门口的声音一下子惊醒了潘希年,也惊醒了费诺,分开的时候他们一齐看 向了门边,也都刻意地避开了彼此的视线。费诺站了起来,稍稍挡住潘希年,然后 对径直开门进来的人礼貌而生疏地打了个招呼:“爸爸。”费诺的父亲已经是个老 人了,六十岁上下,头发却已经全白了,和费诺一样,个子很高,但因为年纪的缘 故,略有些佝偻,又瘦,好像风一吹过来,人就倒了。费诺的父亲看起来异常严肃, 嘴角边的纹路很重,浑身散发出来的,是和费诺给人带来如沐春风所截然不同的阴 沉与威严。 他们这对父子,并不相像。 得到这个结论之后,潘希年自然地想,费诺大概是像他的妈妈吧。念头一转到 这里,心里就一沉——她一直觉得这个家里有哪里不对劲,具体是哪里,总是说不 上来,但现在费诺的父亲就在眼前,父子俩看起来毫不热络,与其说是骨肉至亲, 还不如说更像是萍水相逢的路人。潘希年这才知道那围绕不去的异状在哪里:她没 有看见一张费诺母亲的照片,这个家里,没有任何属于她的痕迹。 这个认知令她不解,继而不安。但这时费诺的父亲已经开了口,也是有些漠然 地:“哦,回来了。怎么不事先打个电话?”临时有事,过来之前没想到会待这么 久。“ 费诺父亲瞄了一眼桌上的药:“病了?” 已经好了。“嗯。”他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目光蓦然投到费诺身后的潘希年 身上,只看了一眼,就说,“哦,这是艾静的女儿吧?” 眼光如刀,刺得她没来由地哆嗦了一卜,然而听到母亲的名字,潘希年还是迎 着这目光走上前,规规矩矩地鞠了个躬:“您好,我是潘希年。” 我也记得你姓潘。“老人并没有因为客人在场而哪怕稍稍热情一点,”你们坐, 我去换件衣服洗把脸。“费诺要帮他提行李,也被拒绝了,一个人拎着那个小小的 手提袋慢慢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后不轻不重地合上了门,留下费诺和潘希年站在原 地无话可说。 潘希年敏锐地感觉到费诺的父亲不仅不喜欢自己,对母亲似乎也略有微词。这 让她很不舒服,但费诺就在边上,她只能暂时把这疑惑压下,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 尖发呆。 如果费诺的父亲再晚回来一会儿,哪怕只是五分钟……费诺的声音打断了潘希 年刚起头的绮思:“我打算订明天的飞机票回去,你有什么打算,继续留在这里, 还是和我一起回去?”没想到一开口就说要走。这个转折实在来得突然,潘希年惊 讶地望向他:“可是……你爸爸才刚回来啊。”费诺轻轻皱了眉头:“本来如果他 在家,我也打算只住一天就走。现在他回来了,差不多也要走了。”他们之前根本 谁也没提之后去哪里,潘希年又是不是会回去,好似这还天远地远,甚至永不发生。 但随着费诺父亲的忽然回来,这几天里被强制停滞的时间闸门刹那打开,魔法消失, 他们又回到了现实的世界里。 在理智尚不及运作之前,心已经给出了最诚实的答案:“嗯,我和你一起回去。” 费诺望了她一眼,看上去有话想说,但还是没说,点了点头:“好,我去买票。” 潘希年在一旁听他打电话订票,第一班飞机是第二天早上九点,费诺毫不犹豫地订 了这班。放下电话后他见潘希年满腹欲言又止的模样,就问:“想说什么?”先是 暼了眼依然紧闭的房门,潘希年压低声音,不安地说:“你爸爸看起来不太高兴, 我是不是去宾馆住……”费诺摇了摇头,说:“不是你的问题,是我。”啊?“ 她没有得到进一步解惑的机会,费诺的父亲又出来了。 瞄了一眼站得很近的两个人,老人轻不可见地抬了抬眉,语气始终是缺乏热度 地:“怎么还站着?什么时候回来的,这次准备在家待多久?” 今天已经是回来的第五天了,订的是明天的机票。“哦。明天。几点?” 上午九点。“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知道了。快到晚饭时间了,今天我也不 做饭了,出去吃吧。你叫潘希年是吧?难得家里有客人,也一起。“潘希年被叫到 名字,不知怎么回事下意识地就觉得抗拒。但一方面眼前的局面根本由不得她,另 一方面费诺看起来脸色不太对,举止间分明比往日僵硬得多,她担心他出状况,暗 自挣扎了一下,和顺地答应了下来:”谢谢你,费……“也就是一瞬的迟疑,立刻 给费诺的父亲听出根底。他说:”我比你爸爸大不了一轮,又是你外公的老下属了, 叫费伯伯吧。“好。谢谢费伯伯。” 这顿饭是提心吊胆去的,因为不知道费诺的父亲会问什么,潘希年知道,但凡 他提到自己母亲的语气有一丝的不屑,那么她就再也不可能和他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不管这个人年纪多大,也不管他是不是费诺的父亲。但落座之后他根本不提潘越和 艾静的事情,也不和一旁的费诺说话,倒是问了潘希年一些诸如现在大几,念什么, 在外生活是不是习惯之类很寻常的,和念书的晚辈同桌所必然会问到的闲话。 潘希年一一如实作答。听到费诺父亲问“你学校和家隔得不远,周末回去也方 便,现在从码头坐船到岛上应该很快了吧”,她一愣,下意识地回答:“我大二下 个学期就转学了。” 费诺的父亲似乎也愣了一下:“不是在本地念学吗?转到哪里了?” “T 大。” 老人迅速地安静了下来,脸色清清楚楚地阴沉了。 潘希年以为哪里说错了话,正要看看费诺的眼色,但自从开始吃饭就变得沉默 寡言甚至拘束起来的费诺已经先一步开口了:“去年这个时候希年病情有反复,当 初手术和疗养都是在那边做的,我接她回去复查,后来干脆转学了,就医方便,也 不容易触景伤情。” 这样。“是。” 接下来的话题就转移到费诺身上。费诺一旦开了口,他父亲就开始追问他工作 上的一些事情。潘希年听出来老人对费诺的要求很严格,不,简直是严苛的,无论 费诺做了什么,取得什么成绩,他都没有笑容。 听到最后,潘希年都忍不住为费诺难过起来——这分明已经是最亲的亲人了, 却丝毫不会为他的荣誉和付出而觉得自豪和喜悦。 费诺似乎已经习惯了父亲的冷漠,一问一答间像是在对答公事,没有一点家人 父子间的闲话随意。说到最后饭菜都凉了,说也说饱了,这才又回家去了。 说来也怪,同样的屋子同样的陈设,只要多了一个人,感觉就天翻地覆起来。 潘希年再感觉不到这几天来那无处不在的温暖和宁谧,相反,刚一踏进大门,那陌 生的冰冷压抑便扑面而来,使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自在的。好在时间也不早了, 就向费诺和费诺的父亲道了晚安,躲回房间早早睡了。 睡得早,心里有事,再加上晚上的菜里味精造成的口渴,让潘希年在半夜醒了。 她从门缝看到客厅还隐隐亮着灯,只当时间还早,爬下床披好衣服,想去厨房倒点 水喝。 谁知道客厅只留了盏壁灯,并没有人在;费诺睡的书房的门虚掩着,更明亮的 光线倾泻而出,同时还有声音——我以为潘家这件事情你早早就了结了,怎么反而 把潘越和艾静的女儿又专门弄回去了?“费诺父亲的声音一下子拉住潘希年的注意 力和脚步。那语气的冰冷和不赞许刺耳得像一把匕首,戳进潘希年的胸口。她顿时 忘记了口渴,停住了脚步,又在短暂地犹豫后无声无息地走到了书房的门边,才停 了下来。 费诺想必也在房间里,但他并没有接上那句话。在短暂的等待后,潘希年又一 次听见费诺父亲的声音:“潘越夫妻死了快两年了,她做完手术都一年了,人看起 来也好好的,很可以自立了,你还准备管这件事多久?”我答应了艾静姐……“ 刚开头的话被冷漠而粗暴地打断了:“我不管你答应了什么。当初你在念书的 时候,我就告诉过你不要和他们走得太近,没有什么好名声。你不听,我也没有勉 强你,谁知道十年以后你惹上这种事情。这一家人沾不得,你看看给你惹了多少麻 烦,外面把这件事说成什么样子。你现在是留洋了,外国人了,不在乎了是吧,我 费仪还是要这张老脸的。” 爸爸,你说到哪里去了。“费诺的声音虽然不高,但语气也分明沉下去了,” 我当年也说过了,那些谣言是潘老师的亲戚以为潘家的钱在我手上,故意放出来的 话。外人再不清楚,再多猜测,我也不可能出来辩解。“费诺父亲轻轻一哼,似乎 还是不为所动:”潘家的财产你处理好了?一分钱不少地全部转交给那个小姑娘了? “我一直就没有经过手。有专门的律师和会计处理。” 这点是对的。再怎么昏了头、多事给自己揽担子、添麻烦,钱财一定要交割清 楚,不然再怎么稀里糊涂的好心,出了事一百张嘴都说不清楚,平白坏了名声。不 过这一点上我不担心你,你是我的儿子嘛。“说到这里他稍稍宽泛了语气,”不过, 无风不起浪。她既然好了,又本来是在这里念大学的,好好的转学做什么?难怪最 近又有闲话起来,都传到我耳朵里面了!她现在还住在你那里?“没有。在住校。” 嗯,本来也不要住一起。瓜田李下的道理,从小我就教给你的。也不要怪那个 潘行使坏,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如果你当初不管这个事情,他哪里有使坏的机会? 怎么会这边和你学校乱传话?还有,她爸爸、妈妈的事情在前头,特别是艾静,当 年还做学生的时候勾引自己的老师,大了肚子,知羞不知羞!同事、邻居都没死透, 看着过来的,你倒好,你要是成家了就算了,自己都还没成家,小姑娘常年住同一 个屋檐下头,生怕人家手里没有把柄,叫外人看了怎么想……“爸……” 我话还没说完,不要一再打断我。我都不问你怎么还把她带到家里来住了…… 总之,她父母的教训眼前摆着呢,艾静这个女儿真是她一个样子,万一要是再出一 样的事,你不后悔,我都要羞死……“我受人之托,就会把事情做下去。在这件事 情上,我只会对潘老师,艾姐,还有希年负责,也对自己负责,至于其他的……” 他略一停顿,“何况当初我下定决心做这件事情,就想到了可能会这样,但总不能 因为有风言风语,该做的事情就不做了。潘老师艾姐彼此喜欢,一点都不丢人,希 年和我也没什么。她还年轻,我只能尽力保护她。” 房间里传来椅子拖动摩擦地面的刺耳的声音:“费诺,你昏了头了!” 费诺的声音反而平静下来:“流言这种东西,就算什么也不做,该来的还是会 来。这么爱惜羽毛、在意名声,当年和妈妈离婚,结果呢?爸,想开一点,只要是 假的,就都不可怕。” 潘希年听得心跳如鼓,脑子里却是完全炸开的。费诺说完之后,一下子什么声 音都听不到了,但就在潘希年继续屏气凝神等待的时候,书房里忽然响起踱步的声 音,吓得她几乎是瞬间躲回了房间。 合上房门后她脱力一般靠在门后,隔着门又传来几句模糊的对话,一点也听不 清楚,接着门声一响,脚步声传到客厅,又最终以重重的摔门声作结。 结束了。 她模模糊糊地想。 心口的狂跳一时不得止歇,连太阳穴都在一跳一跳地抽搐着。潘希年上前两步, 重重扑倒在床上,把自己裹成一团,仿佛这样就能藏起来了。怎么也想不到费诺的 父亲这样看她,又这样看她的父母,这还是熟悉过往的故人……偷听来的话深深地 戳伤了她,她强迫自己去想费诺说的话,想费诺,只有这样,那尖锐得如同钉进血 肉最深处的钉子一样的酸楚和不平,终于不再揪心地疼痛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