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老王在这地方呆了快十年,护林员走马灯似换了一个又一个,却从来没有一个 护林员找过派出所!好像从来也平平静静,相安无事。 只是木材从来也没断过,照旧一车一车源源不断地从孔家峁运出来! 简直让人瞠目结舌! 不过慢慢地就习惯了。他心里清楚,老所长心里也清楚。不是没反映过,好像 地区报社也都来过记者。来时义愤填膺,一回去就销声匿迹了。乡里县里的领导也 不是不知道,但对此好像谁也不置可否。他曾记得有个领导还为此发了火:“瞎扯 淡!人家都不找,咱们着的是哪门子急!” 好像谁也不着急。人家的事,人家都不着急,你着啥急!人家是谁?咱们是谁? 不过慢慢地就想过来了。也真是瞎扯淡!护林点平安无事,老百姓脱贫变富,见不 得穷人过年是咋的!闲吃萝卜淡操心! 其实查也没用。孔家峁的人说了,这是我们村里的木材。没人去查。 护林员他大都见过。他还常常就走上护林口去。弯弯曲曲的山路正在不断拓宽, 路面上满是车轮印迹,然而护林员笑吟吟的: “没事没事,挺好。啥事也没有。” 然后就递上烟来。总是上好的烟。最高档的名牌,好像这里全有。 他清楚这烟是怎么来的。而且岂止是烟! 的确很平静。啥事也没有。 但他总还是觉得这儿迟早是个要出事的地方。 他怔怔地盯着眼前这摊血。这是凶犯狗子的血。 他清楚这里的血为什么会这么多。狗子在这里行凶杀人时,这种连续发射的急 速用力,加上这种老式步枪猛烈的反冲力,足以重新撕裂他身上所有的伤口,结果 必然又是一次大出血。 “我们都以为他早给打死了,咋晓得还能爬下来!”往救护车上抬人时,有两 个村民一边帮忙,一边木然地一遍一遍地这么说:“谁晓得他还能爬回来,我们真 的都以为他一准给打死了。”他们咋也不信他竟然还活着,竟还能爬下来,更不相 信他竟然还能行凶杀人!“真是有了鬼了,他还能爬下来这么干,真是有了鬼了… …” 老王依然死死地瞅着眼前这摊血。 “妈的,没想到狗子会是这种人。”老所长突然在老王背后这么说了一句。老 王转过身瞅了瞅老所长。老所长不瞅他只瞅着远处的林场。太阳大概就要从那里顶 出来。扎眼的红霞洒满老所长满是皱纹的脸,血色淹没了任何表情。老所长真老了, 已快五十了,依然是老所长。老所长和老王都认得狗子。狗子也曾来找过他们。他 们觉得那是政府应该管的事情,派出所插不上手。就是要管也不到管的时候。 没想到事情会这么急这么猛,一下子竟是几条人命! “没想到他会这样。”老所长依然死死地盯着远处恨恨地说。 “真是没想到。”老王也跟着这么说了一句。 “我们都看错了他。” “真是错看了他。” 十九日二十二时十五分 ……渴死了。渴得像掉在火缸里。 水……水! ……水缸。他好像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窑里的那口水缸。平日里,这口水缸总也 是满满当当的,可他总也舍不得洗,舍不得用,就是刷牙也只是那么一小缸。 水在山里实在太珍贵了。人在山上,水在山底。挑一担水,一来回得转七八里。 山路,弯弯扭扭,上上下下,能把人累死,出的汗比水也多。他只有一条腿,挑水 就靠她。 “老子真看错了你!”她骂他从来都是老子长老子短,“缺胳膊少腿的,老子 图你啥了!” 他从不还口,也不吭声,就只是默默地由她老子老子的骂。她几乎是个文盲, 只念过两年书。她说过,那不怨她。怨她爹,怨“文化大革命”。学校斗老师,爹 就不让她念了。她身体出奇的壮。头,脖子,肩膀,腰,臀几乎一般粗。连两条腿 几乎也是一般粗。新婚夜他开她的玩笑,说她是汽油桶。她愣怔了半天,说她不晓 得啥是汽油桶。她真没见过。她是本县人,她家比这儿更偏僻,深山的深处。只有 几十户人家。连条像样的路也没有。架子车,小毛驴。手扶拖拉机也不多见,汽车 就更难见到。嫁给他以前,她几乎就没出过村。他就对她说,汽油桶就跟水缸差不 多。她瞪眼了,一发怒,一推一搡,差点没把他从床上掀下来: “你娘的,缺胳膊少腿的,还笑话老子!” 他痴痴地瞅着她。没想到她会这样,也没想到她会这样有劲。她那拳头大的鼻 子出气像气筒一样响。细细的眼睛瞪起来竟也很大,圆圆的像个鸽子蛋,还能看见 里头不点大的黑眼珠和一大片青青的眼白。她看上去就有劲。手鼓鼓囊囊的,脚鼓 鼓囊囊的,胳膊腿鼓鼓囊囊的。说话走路,整个屋子里就嗡嗡嗡地响。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