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26)
小璇没想到,被姨妈视如己出的田灵灵也会和姨妈产生矛盾。
灵灵和周小坡搬进孙月君的家以后,休产假的灵灵和请长假在家伺候孙子的孙
月君朝夕相处,彼此对对方有了不同以往的认识。原来的她们都是对方眼里一幅完
美的油画,近距离观看,才发现那些柔和逼真的线条原来是由许许多多大大小小粗
糙斑驳的色块构成的。
孙月君是绝对不会随便向小璇倾吐心声的,灵灵的性格和婆婆正相反,她急三
火四地把小璇约了出来。可是出乎意料的是,灵灵并没有从小璇那里获得预想的支
持。
周小坡公务繁忙,为了保住他的睡眠,孙月君和灵灵同住一室,一起照顾孩子。
一开始,小夫妻对母亲是感激涕零的,可是现在孩子已经过了满月,灵灵的身体也
完全康复了,孙月君还是坚持让儿子一个人睡,夫妻俩就有点不领情了。
“你哥都忍了十个月了,再憋下去还不得憋出毛病啊!”灵灵抱怨着,“你说
她是真想不到啊,还是装糊涂?”
灵灵的讲述把小璇推进了两难的境地。包公都难断家务事啊,何况是赵小璇。
小璇只好这样安慰灵灵,“姨妈是最明理的人,她做事自有她的道理,你先别妄下
结论,等等再说。”
“你和她生活了这么多年,可真苦了你。那天我亲了你哥一下,我的脸没红,
她的脸倒红了,老古板。”灵灵生气地说,“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你从小到大都
是缩头缩脑,全是她害的!”
“干吗呀你?!”灵灵竟然如此直言不讳,小璇生气了。
“小璇,我总是训斥你不开窍,看来我错了。火车不跑车头坏,根源并不在你
……”
灵灵的话到底有没有道理?
那些曾经日夜萦绕在自己脑际的烦恼画面,有几幅是姨妈帮助她一起描画的?
灵灵的话让小璇的心情烦乱起来。她想起了那个夜晚仲水言向她提出的问题,“到
底是什么阻碍了你对自己的正确认识?”
赵小璇不得不承认,她第一次“关注”自己,的确是源于孙月君的一声“哎呀”。
那声极轻微却完全能够表达吃惊和防备的“哎呀”像一把利刃,咔地斩断了连接小
璇童年和少年的那根丝线,把赵小璇倏地扔进了与其他孩子所处的完全相异的世界。
那是个大年三十的清晨,人们纷纷要洗去积攒了一年的晦气,重型机械厂的澡
堂子从一开门就像下饺子一样噼里啪啦地落满了拖家带口的男人女人们。
雾气弥漫,人声嘈杂,一具具赤裸着的肉体像一只只寒风中缩在一起的鸟儿,
拥挤不堪地争抢着在几支破旧的喷头下取暖。孩子妈妈们大多抱着个大盆去洗澡,
孙月君也不例外。每次去洗澡,小璇都能看到一出出由大盆引出的官司。
“你把大盆撂在这儿,别人还怎么洗?”
“不是有孩子嘛!”
“自私自利!”
“就自私怎么的!”
这还是文明的,不文明的就得“妈妈奶奶”地骂起来了。
常有熟人把水龙头让给孙月君,因为小璇不是孙月君的女儿。孙月君可不是自
私自利,孙月君是大公无私的典范,谁都知道孙月君含辛茹苦地抚养着的是她死去
的姐姐的女儿。
孙月君端着满满的一大盆水向小璇走来。
小璇坐在大盆里,孙月君把手巾拧成麻花状,从小璇的脸蛋开始搓。泥球唰唰
地往下落,孙月君的脸上结满了汗珠。
“疼。”搓到胸脯的时候,小璇被一阵前所未有的疼痛吓了一跳。
“哪儿?”
“这儿。”
孙月君照原样又搓了一下,小璇咧咧嘴。
“没事,再观察观察。”孙月君思考了一下,抹了抹汗说,“站起来吧。”
小璇扶着大盆的边沿站了起来。
蹲在地上的孙月君立刻怔住了。
她摘下水涝涝的眼镜,凑近小璇的胯间。
“哎呀”——在鼎沸的人声中,那一声“哎呀”格外刺耳。
小璇立刻低下头——小璇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因为她看到自己的身体竟然像
大人一样……
天啊,它们是打哪儿钻出来的呀?!
以后的每一次洗澡对赵小璇来说,都是一次炼狱般的折磨。小璇陆陆续续地观
察了和自己一般大的女孩子,她们没有一个人长了那些玩意儿,也没有一个人的胸
脯肿起了两个包块。
小璇觉得所有的人都在偷偷地看她,偷偷地“哎呀”着。
(27)
小璇的胸脯越疼越严重,包块也越来越大,孙月君领着小璇来到了市内最大的
医院。
大夫是孙月君念医专时的老同学,挺和蔼的,一见面就拍着小璇的头对孙月君
说:“嗬,都长这么大了,这些年你可真不容易。”
她让小璇撩开衣襟,然后轮番捏了捏小璇的两个花苞。“疼痛是正常的。咱们
小时候不都疼过嘛,亏你还是个大夫。”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孙月君说。
“你呀, 从小就粗粗拉拉的。”
从那天开始,孙月君就不许小璇和儿子睡在一间屋子了。
对于孙月君的决定,周小坡大惑不解。小璇虽然也弄不明白,但她知道肯定跟
自己身体的变化有关。周小坡吱哇地叫着,“妈,为什么呀,我还愿意和妹妹一起
写作业呢!”
孙月君说:“我也没说不让你们一起写作业呀!你睡觉总是咬牙,吱吱嘎嘎的,
妹妹能睡好觉吗?”
小璇明知道哥哥从来也没有咬过牙,却仍像理亏似的低着头,不说一句话。
“小妹,我咬牙了吗?”周小坡哭唧唧地问。
孙月君紧张地看着小璇,没等她示意小璇,小璇就肯定地回答:“咬了。”
当晚一熄灯,孙月君就急忙问躺在身边的赵小璇,“你哥哥真咬牙啦?”
小璇只好将谎话进行到底,“咬了。”
孙月君茫然地沉默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也是啊,我怎么从来没想起给俩
孩子打虫子呢!”
按照民间的说法,小孩睡觉的时候咬牙,是因为肚子里生了蛔虫。
吃了塔糖(一种驱虫药)的周小坡和赵小璇分别拉出了一团子蛔虫,让孙月君
很是喜出望外。
小璇和周小坡分屋而眠这件事情很快就被伙伴们知道了,他们顿时流露出极大
的不满。因为那个让大家喜欢的“空中楼阁”改做了仓库,上面被孙月君搁满了舍
不得扔掉的破东烂西,他们再也不能分伙玩耍了。
在孙月君去上夜班的时候,兄妹俩执行起这个决定就更显尴尬了。
小璇和小坡写完作业洗漱停当之后各自躺在自己的屋子里,距离的加大让他们
睡前的闲聊变得困难起来。
“小妹,郝勇敢说你们音乐老师长得像黄蓉!”
“谁?”
“郝勇敢!”
“不是,我问你他说我们老师像谁?”
“哎呀,《射雕英雄传》里的黄——蓉!”急性子的周小坡已经打开小璇的房
门站到小璇身边了。
“才不像呢!”小璇腾出位置让小坡坐在床边。
“我看也不像,郝勇敢就说像。你说郝勇敢是不是个强奸犯?!”
“是。”赵小璇想起了“我爱你”,对哥哥的话表示了赞同。
周小坡得意洋洋地转身睡觉去了。
“哎,哥,什么是强奸犯啊!”周小坡刚刚躺稳,就听见赵小璇叫。
“强奸犯就是——”周小坡光不出溜地跑回来,“强奸犯就是专爱偷看光屁股
女人的男的!”
“哦。”赵小璇懂了,但是她不再说话了。
她忽然害怕起来。
她告诉自己,以后可得躲着点郝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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