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60)
双眼皮的赵小璇低着头,慢吞吞地挪动着脚步,心事重重地走在上班的路上。
她在设想着同事们发现了她的变化时能够做出的种种反应,并且根据自己的设想,
忽而紧张,忽而兴奋。
路过仲水言的办公室时,小璇的心咚地跳了一下,脸也嗵地红了。仲水言会如
何看待她的双眼皮?——小璇忽然意识到自己一路上对这个问题想的最久,连刚才
上楼梯的时候都在想呢。
仲水言正拿着喷壶专心致志地浇花,他和那些黄橙橙的小花一起沐浴在明亮的
晨光中,像是被镶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金边,画似的好看。
最近,小璇越来越觉得仲水言好看了。
尤其是昨晚忽然发现了简第九的眼睛是那么的细小之后,她忽然就无法自控地
想起了仲水言。仲水言的眼睛是什么样子的?她责怪自己怎么从来没留意过呢?
她记得的只有仲水言的眼神,仲水言看她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一团十分明亮
却又十分柔和的光,那团光像是会说话似的,柔声细语地抚慰着她的心情。
仲水言的眼神真好看啊。
仲水言穿的衣服也好看,不知不觉的,小璇都琢磨出他穿衣服的特点了。跳操
的那天,他会穿运动服;不跳操的时候,就穿休闲服。运动服也好,休闲服也好,
都离不开三个色调:红、白、黑。
仲水言的衣着总让小璇想起灵灵喜欢的一本小说,小说的名字就是以仲水言最
喜欢的两种颜色命名的。仲水言和封面上的那个叫于连的男子还真的有些相像呢,
棱角分明,蛮深沉的。不同的是,那个于连太忧郁,藏着多少心事似的,仲水言可
不,仲水言多开朗多健康啊!
小璇慌忙走进自己的办公室,谢丽早就到了,桌子和地板都擦得干干净净,屋
子里弥漫着一股湿漉漉的灰尘味道,钻入鼻孔,让人喘不过气。
谢丽也在耀眼的晨光中浇着花。烫过的头发弯弯曲曲地折射着金色的阳光,黄
焦焦的;脸上的粉底像是被晒化了似的浮在皮肤上,油光光的。
“怎么样啊,老公看到了吗?”谢丽并没有往门口看就知道小璇进来了,头也
不抬地说。
她新穿了一件大花的薄纱长衫,透过长衫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白色的衬裙和衬裙
下隆起的胸脯,再加上眼睛上那一对忽闪忽闪的假睫毛,使得此时的谢丽既像一只
上下翻飞的花蝴蝶,又像一个长着胶皮脸的洋娃娃。
小璇意识到谢丽指的是她新作的双眼皮,连忙回答:“看到了。”
谢丽咯咯地笑了一气,然后直勾勾地端详着小璇,好像她才是小璇的生身父母,
给了小璇一双漂亮的眼睛似的。
“他喜欢不?”谢丽问。
“嗯。”小璇说。
“就是嘛!哪个男人不喜欢大眼睛女孩!”谢丽说,“说实在的,我还真替你
担心呢,简第九的眼睛那么小,将来你俩的孩子可咋办啊,眼睛还不得跟刀片拉的
似的!如果我是简第九,绝对不能找你这样的单眼皮女人,耽误下一代啊……”
谢丽坐到转椅上,左摇右晃地说:“瞧着吧,一会儿大伙都能过来看你的双眼
皮。”
“他们怎么知道?”小璇愣了。
“我说的啊,我说赵小璇昨天去了美容院,一夜之间就变了个人,不信你们就
来看。”谢丽飞快地旋转着,看得小璇迷迷糊糊的。
果然,谢丽话音未落,正准备去卫生间涮拖布的张丹就进来了。张丹把拖布立
在门边,一把扳过小璇的脸。
“哎哟,哎哟,哎哟!”张丹一声又一声地“哎哟”着,像是受了刺激似的说
不出别的话。
小璇把脸扭开,躲过张丹的视线。
“哎哟……哎哟,果真变了个人啊!”张丹对谢丽说。
“是不是比以前漂亮了?”谢丽问。
“可不是咋的,等我涮完拖布再过来看啊!”张丹拎着拖布出去了,喜气洋洋
的,好像割了双眼皮的不是赵小璇,而是她。
整整一上午,小璇的办公室都没有过片刻的安静。几位像张丹一样的女同事先
后赶来,轮番“参观”着赵小璇新“添”的双眼皮,有的尽情地赞美,有的尽情地
批评。双眼皮就像一颗突然爆炸的炸弹一样,炸翻了女人们的话匣子,她们由眼睛
谈到鼻子,由鼻子谈到嘴巴,由嘴巴谈到乳房,由乳房谈到屁股和大腿……一会儿
窃窃私语,一会儿哈哈大笑,像一群炸了营的母鸡。
小璇好想跑出去啊,她不停地喝茶,不停地上厕所,以逃离那烦人的聒噪。
小璇不停地上厕所,还有着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目的。
可是,在领导外出开会的这个上午,仲水言却比谁都安心于工作,他一直坐在
微机旁,噼啪噼啪地敲打着,好像在赶着什么急活。
过往的小璇有意加重了脚步,都没能把仲水言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夕阳西下,下了班的赵小璇慢吞吞地挪动着脚步,无精打采地低头数着人行道
上的小方砖。数呀数呀,数着数着就乱了,小璇只好又重新数。乱了再数,数了又
乱,小璇总算回到了家。
一进家门,小璇就拿过一片小镜子,对着自己的脸,高高地举起来,一直到胳
膊酸了,才把小镜子扔到一旁。
一阵细细碎碎的声响惊扰了熟睡的赵小璇,她睁开眼睛,发现天已经黑了,正
下着大雨。
小璇唰地掉下一串眼泪,她忽然觉得这一天没劲透了。
小璇流着眼泪,在心里责怪着谢丽。都怪她的怂恿,才让自己鬼使神差地走进
了卢氏整形——可是,小璇立刻又中止了这样的想法。
是对?是错?
一个很关键的人物还没发表看法呢!
没有他的意见,谁能说得准到底是对是错呢!
(61)
很关键的仲水言是在一周之后才看到赵小璇的双眼皮的。
不关键的郝勇敢却在第二天就看到了。
不只是不关键的郝勇敢,连不关键的休彼得也看到了。
在进行到“自由交谈”的教学程序时,休彼得虽然没有说出小璇的变化,但是
从他微笑的凝视和明显放慢的语速中,小璇知道休彼得肯定是发现了。小璇不时地
低下头,做出用心思索的样子,休彼得恍然而悟,善解人意地用最短的时间结束了
和小璇的对话。
课间休息的时候,郝勇敢出去抽了一支烟。他在教室的门口踱着,不时地向小
璇张望,小璇可以看到他健硕的身影。郝勇敢带着一股烟味经过小璇的身旁时,一
只手往小璇的桌上按了一下,小璇的眼前立刻多了一张叠成长方形的纸片。
十几年前,赵小璇收到过郝勇敢的纸片。
所以十几年后,赵小璇才能若无其事地把纸片塞进背包中,若无其事地把她最
喜欢的口语课听完,若无其事地走出教室——尽管她的心仍然像十几年前那样恐惧
地狂跳,尽管她走出了郝勇敢的视线之后仍然像十几年前那样向家的方向飞奔。
小璇一进家门就翻出了那张纸片。拿纸片的右手在台灯下剧烈地颤抖起来,小
璇用左手拍了拍右手,然后两只手一起抖着展开了那张有着“大勇”字样的便笺—
—
小璇,你从哪里借来了一双眼睛?是为了让我认不出才这样折磨自己吗?让我
着迷的赵小璇可不是这样的啊!
我知道这封信会给你带来惶恐,唉,为什么我只能把惶恐和伤害带给我最心爱
的女人呢?
我是男人,男人是不会怪罪命运的,而今晚我却像女人一样怪罪命运了。
小璇把郝勇敢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看到最后,小璇竟然有些恍惚,她忘记了
那封信是谁写的,更忘记了那封信是写给谁的。她一动不动地坐在桌边,仿佛一个
突然丧失了记忆的患者,无论眼前发生什么,无论周遭的一切怎样地提示,她都是
傻傻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全都奇妙地静止了,想不起,也无力想。不仅是无力想,
连离开桌子躺到床上的力气都没有了。
在电话铃声响起来之前,小璇的恍惚像极了那个夜晚,像极了她捏着半块“大
勇面包”整整坐了大半夜的那个夜晚。
田灵灵的声音仿佛从渺远的太空传来,“璇,你回来啦,你想好了吗?我明天
陪你去啊?”
“嗯?”
“嗨,你睡着啦?你说话啊!”灵灵在电话中着急地嚷嚷着,“明天,行吗?”
“嗯?”
“哎呀,第九在家吧?”灵灵忽然意识到支支吾吾的赵小璇一定在做着什么不
能分神的事情,“你们睡了吧,哎呀,打扰你们了!”
“嗯……明天,我——”
还没等小璇把话说完,灵灵就把电话撂了。撂就撂吧,反正正在糊涂着的赵小
璇也不知道该对田灵灵说些什么。
“什么呀,什么呀,什么呀——”急头败脑的赵小璇嘟嘟囔囔地爬到了床上,
她努力回想着灵灵的话,她很想给灵灵回个电话,可是困意忽地袭来了,赵小璇只
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滑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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