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王士毅至此已肯定地认为秦钟是阿雄谋害的。 梅娘最后两次跟他约会是在白天,王士毅从延春药堂往陈府走去的时候,最后 两次在翠苑楼跟梅娘约会的所有细节都历历展现在眼前,而让王士毅捶胸顿足的是, 梅娘其实在那两次约会的时候对他的暗示已经非常清楚了。梅娘说秦钟不是自己掉 井里的,是被人害死的,梅娘说,其实我现在无所谓了。王士毅记得当时他紧问道, 什么无所谓了?梅娘说,告诉你是谁害死了秦钟,对我来说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王士毅明白梅娘的“无所谓”因何而起,那还是许久以后的事。王士毅那么渴望知 道事情的真相,但对梅娘的话他却不当一回事,不仅是因为梅娘在秦钟暴死的那一 夜不在陈府他已调查确证了,还因为梅娘在他的印象中是喜欢胡言乱语的,梅娘接 下来说的话,就等于告诉秦钟是阿雄害死的,就差没提名字了,但王士毅匆匆忽略 了。王士毅不明白当时为何对梅娘那一夜在不在陈家大院非常感兴趣,似乎这一事 件过于匪夷所思荒谬迷离,任何非现场目睹者间接的介绍都不能接近本来面目。 药鬼伙计虽不在案发现场,但药鬼伙计提供的却是亲眼目睹的第一手材料,王 士毅结合梅娘的曾被他忽略的暗示匆匆思索了一下,渐渐心里便感到史无前例的清 明、踏实,这是王士毅多年来梦寐以求的感觉。烦乱与宁静、恶浊与澄明、算计与 坦荡、冷漠与生气,王士毅静静地享受着对立的心境在心中转变的过程,王士毅觉 得这一切美妙极了。这一过程的转变隐约而执著,很快王士毅就感到身轻如燕了。 姥桥镇青石板街面在烈日的蒸烤下闪烁着模模糊糊的白光,檐下一些卖西瓜的 小贩用手挥逐着苍蝇,苍蝇在绕着被切成瓣的西瓜飞舞时发出的嗡嗡嘤嘤声,在王 士毅听来也是优美动听的,王士毅觉得原本狭窄的街道现在也宽展开朗了。 路过高记酒馆的时候,老板朝王士毅点头招呼,“王公子,怎么这么长时间没 见你啦?”老板说。 王士毅支吾了一会,王士毅意识到应该去酒馆好好喝一杯。 王士毅从酒馆满脸酡红地出来时,他非常奇怪自己还这么清醒。平常喝这么多 酒早就醉得呼呼大睡了,王士毅现在不但没有醉,步履反而更盈实,目光更清澈, 脑际更明朗。 陈府门外的场棚里照旧挤满了看斗蟋蟀的人,王士毅老远就听到蟋蟀的昂然叫 声,这显然是那只乌金蟀开战前的鸣叫声,鸣叫声穿过围观的人群飘进王士毅的耳 际,王士毅疾步朝场棚走去,王士毅看斗蟋蟀的兴趣从来没有如此强烈过。 “干儿子,”陈掌柜手执芡葭,端坐在大师椅上,“你跑哪儿去啦,还不快把 你的鸾箫拿来助兴。” 王士毅拿来鸾箫的时候,乌金蟀和那只三段锦蟀正在嘶咬。 三段锦蟋也是名贵蟋蟀、《促织经》专有介绍:麻光青项翅销金,体白牙长六 足明。更有异常腰背阔,蜀川三段锦花名。 三段锦蟀大多产于蜀地。杜甫《白丝行》诗曰:“缲丝须长不须白,越罗蜀锦 金粟尺。”陈掌柜在斗蟋蟀生涯中很少在此地见过这种蟋蟀。省城来的这位蟀客带 来这只三段锦的时候,陈掌柜的眉头蹙了一下。 但陈掌柜向来喜欢跟强蟀开局,尽管心情紧张,陈掌柜还是要焦大端来乌金蟀 斗之。 看客们大多是和、巢两县的人,姥桥镇人尤多,但也有一些人是从远处赶来的。 今年有不少远处玩家是冲陈掌柜的长颚蟋而来的,稍微懂得斗蟋的人都知道长 颚蟋所具有传奇色彩,那是真正的无与伦比的王中之王,许多玩家一辈子也没见过 长颚蟋。 长颚蟋的鸣叫之声震死麻头小蟋的奇异场景,后来者当然无缘目睹。得知长颚 蟋被盗,他们的扫兴可想而知。 紧接着看客们目睹了陈掌柜从未遭遇过的一系列惨败,赛事平常而乏味,正当 一些看客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陈掌柜的乌金蟀出场了。 乌金蟋力挽狂澜,势不可挡,加上有王士毅的鸾箫助兴,赛场更加妙趣横生。 准备离去的远方看客自然挪不开脚步了。 今天乌金蟋跟三段锦蟋对阵,看客们知道这将是高潮迭起、紧张激烈的赛事。 陈掌柜赛前命令所有家丁仆佣寻找干儿子,陈掌柜期望于儿子的鸾箫能带给他 好运。可家丁仆佣找了半天未见王士毅。 陈掌柜在乌金蟀对垒前的鸣叫声中看干儿子翩然而至,激动万分。 王士毅拚足了力气吹着鸾箫,乌金蟋和三段锦蟋决战未果,看客们烯嘘惊叹, 啧啧声不绝。 后来陈掌柜的眼睛直了,他听到三段锦蟋在雄叫长嘶。乌金蟀躲之不迭,最后 跳出了盆外。 鸾箫未能给陈掌柜带来好运,王士毅的好心情同样未能给陈掌柜带来好运。乌 金蟋的惨败使陈掌柜再次受到重大打击,许多看客目睹了陈掌柜当时颓然无助的神 色,他的眼睛里闪着阴郁而温怒的寒光。 陈掌柜被使女扶到院内的时候,阿雄从屋子里走了出来,阿雄打发走了使女, 搀着陈掌柜进了自己屋子。 后来王士毅看到阿雄拉下窗幔。后来王士毅的心脆裂般地跳了一下,他觉得好 象琴弦绷裂了一样。王士毅站在院内的一棵开满淡黄色小花的榉树旁,脸色阴郁得 就象暴雨前的天空。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