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越 乔茉如常下班,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那里,顿时僵在当场。乔莉说他回来 了,还要走了她的手机号码,闵晓和她说已经碰见过他了。连她妈都告诉她,他真 的出现了。她当这些话是漫天烟花,散过之后就是烟尘。 风一过,自然一切回复如常,不会带起一点点涟漪。她自以为对于他的屏蔽做 彻底。结果呢,他一出现,她就明白了,不管她怎么做,都是白瞎。 乔茉幻想过无数次他们再见面时的光景。淡淡地相视一笑,有礼有节的互相寒 暄,你好吗,我很好,好的,有空出来聚聚。完了,大家各自走人。有可能,那个 时候,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表情和熙,内里翻江倒海的女人。她想象着,她一定要 比那个人更优雅,更云淡风轻。 然而,这一刻,真的发生的时候,她才知道,没用,怎么样都没用。 他斜靠在树下,无聊地仰着头看天,两只手插在裤袋里,干净的白衬衫,若隐 若现的纹路她都能看得清楚,因为那是她买的,因为,她无数次蜷在他怀里描摹过。 知越,你来了。 我们说过那么绝情的话,我们拼劲所有力量彼此遗忘和憎恨。我们说好从此陌 路,再见亦不是朋友。我们相约一定不要去参加对方的婚礼,在自己心里想象,对 方的结婚对象就是乌克兰种猪。 但是,你来啦。 安静地出现在我面前,我才知道,我只要看你一眼。我就永生不能忘记。 在关于童年的记忆里,你有没有一张宝贝得不行的画片,将它放在最漂亮的铁 皮盒里,在最好的朋友面前炫耀。在关于青春的记忆里,你有没有珍藏那样一副画 面,一个漂亮的男孩子等在你家楼下,穿着汗湿的T 恤,捧着脏兮兮的篮球。只为 了问你一句:昨天你说被虫子咬了,还疼吗? 如果你也有一张珍藏的画片,如果你也曾珍藏那一年的他,你会懂乔茉,这刻 的崩溃。 记忆之崩溃,会像绝堤之水,汹涌迭起。她看见那一年夏日的旁晚,坐在他的 自行车上,一手抱着黑色的橡皮泳圈,一手环着他精瘦的腰,带着热气的风吹过, 他的衣角在她的脸上不停摩挲。 她记起,放学路上,他将她拉进无人的幽深小巷,颤抖着吻上颤抖的她。他温 热的呼吸喷拂在耳迹的感觉,他的手指滑过皮肤的温热。双唇相触时,满足的叹息, 温柔的呢喃笃定地承诺:我们永远在一起…… 太多往昔叠加在一起,该记的该忘的,一样不少的罗列在面前。突如其来的强 烈冲击一下子让她无所遁形。 鼻子酸了,然后心开始酸。铺天盖地的伤心,委屈袭卷而来。他什么都没说, 乔茉就开始哭,从一开始的抽泣,到肆无忌惮的放声大哭。 哭的他汗如雨下,不停赔罪,嘴里不停地往外冒:别哭,对不起。 不,不是你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知越,是我对不起你。 哭到哽咽,她推搡着他:“不是说好再也不见吗?你来干什么,干什么?” 他搜肠刮肚地想理由,半晌低声说:“你以前问我的那个脑筋急转弯,还没告 诉我答案呢?” 乔茉揉着红红的鼻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神经。” 郑知越看见她绽放笑颜,长长呼了一口气:“拜托笑吧,你一哭我就死机了。” 不管过了多久,不管我是怎样的假装。终究敌不过你的温暖笑容。心中一角柔 软的开始塌陷,她傻傻地站着看着他,他呆呆站立让她看。 幽幽金桂花香随风荡漾。乔茉用手指头轻轻戳戳他:“傻站着干什么?你来找 我一起罚站?” 郑知越揉揉她的头发:“嗯,一起去吃饭好不好?” “吃什么?” “你最爱的那家煲仔饭还在不在?有私家酸梅汤的。” “在。” “没换老板吧?” “没有,还装修了呢……” 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年。再站在一起的起初片刻,有那么多的不知所措,但是那 些强行支撑的陌生感很快消散。 岁月再陈旧,也消磨不掉心底最纯净的小儿女心情。小猫小狗,小朋小友。猫 在一起窃窃私语,依偎着你嗅嗅我,我蹭蹭你。待在一起就叫天长地久的恋爱味道, 深刻地被记录下来。一旦回放,万般柔情涌上心头。 郑知越家和乔茉妈妈家相邻。乔西平离婚后,乔茉跟着爸爸,乔莉跟着妈妈。 理论上,乔莉和他相处的时间更长,然而,她却和郑知越走得更近。 小时候的乔茉顽皮,和男孩子一样玩泥巴甩画片,疯跑。每每玩的像个小泥猴 一样,被知越找回来,细细帮她清洗干净再送她回家,免去乔茉妈妈对她的一番训 斥。 年节时,大人在院子里忙碌。乔莉跟在她妈身边混蛋角皮吃。她就坐在知越身 边,等着他给她剥花生瓜子。她吃的速度快,他远远跟不上。她就巴巴看着他。知 越只会轻轻笑着说:“想吃自己也动手嘛,怎么这样懒。” 她把脑袋歪在他肩膀上:“要是你会一只手剥花生,一只手剥瓜子就更好啦。” 知越略一思考,叹气:“好吧,我努力。” 就这样长大。乔茉十三岁那年。知越生日的那天,乔茉站在巷口等他回来。看 见由远而近的两个身影,他和一个女孩。知越看见她,开心得走过来。而她,却莫 名其妙的发了脾气,勃然大怒的离去。 不管知越怎么哄她,她就是不理。别扭了数月,她才委屈地说:我不喜欢你和 别的女生在一起。应该就在那一刻,她脸红了,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情感。 从十三岁开始爱的男孩,甚至更早,早到自己都不知道。 看见他,就会眉眼弯着笑。要去见他之前,总会将连衣裙换来又换去。会去听 他随口说起的一首歌。会帮他记下童年的每件趣事。 想在参加文艺汇演时,他站在第一排看着她。在许多女孩看着他的时候,他的 视线总锁定在自己身上。 他们第一相约去看电影时,看的是史瑞克。想接吻,却由始至终只是牵着手。 用光了一包纸巾,也擦不完掌心冒出的汗。 他们第一次接吻,躲在一颗其实根本遮不住两人的老树下,颤颤巍巍磕痛了牙 齿。 知越,我怎么能不爱你。我又怎么能再爱你。 乔茉爱吃一家煲仔饭的酸梅汤。那家店,以前两人每个礼拜都会来,老板对这 对小情侣很熟悉。突然又看见他们俩来,一脸惊喜地问道:“还在一起啊,真好。” 两人都是一怔。老板娘打扫干净一张桌子,把两人让进来:“你们别理他,年 纪大了,脑子不灵光。” 老板讪笑:“现在小年轻谈恋爱都不靠谱嘛,一个月都能换几次,我是好久没 看见他们,一看见,还是原配,这不替他们高兴的嘛。” 郑知越坐下来:“两份招牌煲仔饭好了,还有酸梅汤。” 老板娘笑着应道:“行,还是老样子。” 乔茉捧着杯子喝酸梅汤,想着老板娘说的“老样子”,一脸落寞。 郑知越将自己的酸梅汤推到她面前:“这个也给你。” 她之前喝了自己的总也要喝半杯知越的,知越要多点一杯,她说喝不了浪费, 每次喝完自己的一杯,再喝半杯他的,那就刚刚好。 乔茉摇头,将杯子推回去:“一杯够了。” 知越没有说话,目光却停顿在她握着杯子的手上。一枚小小的银戒指。 知越出国前,他们选了好久买下的。他说:“先套着你,我比较放心。将来我 会用更好的来和你换这个。” 乔茉顺着他的视线看到自己手上的戒指,神情一顿,小声解释:“我,胖了点, 拿……拿不下来。” 他没说什么,端着她推回的酸梅汤,喝了几口说:“我也是。” 乔茉看见,他的那枚,也安静地套在他的无名指上。 “这次回来多久?”她开始新的话题。 “公司打算开辟亚洲区,没有意外我会一直在这边。” “叔叔阿姨该高兴了。” “恩,是啊。不过也很忙,我住在公司附近,也不是天天回家。” “女,朋友一起回来了吗?” 郑知越踌躇片刻:“……我没女朋友。” 乔茉的手机响,孙佳怡的电话。 问她:“喂,在哪儿啊?” “嗯,在吃饭。”乔茉回答。他听到她的回答,动作略一停顿。 “和谁一起?” “什么和谁一起?”乔茉压低声音,直接用嘴型和郑知越说孙佳怡,“你家老 徐出差啦,很无聊,想到我了?” “切,才不是,是我看到你了,就想试试你,看你会不会撒谎。” 乔茉四下张望:“你在哪儿?” “刚刚我们开车经过,我看见你了。我没让老徐停车。乔茉,你不会想廊桥遗 梦吧?” 乔茉好笑:“没想到你也看文艺片。” “我这不给你留面子呢嘛,不文艺的话,我就直接问你是不是想爬墙?” “少胡扯。” “哎,我也不想扯,但是看看你俩四目相对深情对望的那表情。对了,你和他 出来吃饭,老宋知道不?有钱人都变态,说不定请了私家侦探跟着你,你可注意点。” 乔茉皱眉:“你再啰嗦,我不帮你借奔驰。” 挂上孙佳怡的电话她才猛然惊觉,她全部心思都用在了重逢的悲喜交集上。她 立刻汗颜。 拿起手机想拨给宋行楚,迟疑片刻,试探地先发了一条短信,【你在哪?】知 越要了冰块加在她的酸梅汤里。煲仔饭端上来。知越帮她拌上酱油,再将面上的姜 丝拣出来。 她的习惯,她的需要,他默默地执行。店里人不多,好像也没有人在吸烟。但 是,乔茉觉得眼睛涩涩地,总是不舒服。 发给宋行楚的短信,他良久也没有回复。 心被一点一点地收紧,于是手指自己拿主意,直接拨了出去,响了几声,被挂 断了。 或许是他不方便接电话,她瞪着手机走神。 知越问她:“怎么了?今晚有事?” 她摇摇头,手指却轻轻摩挲着手机。他挂断她的去电,短信倒是很快回复了过 来。没有回答,没有字。 简介之极的一条,她迅速按下一条短信:我和一个老朋友在外面吃饭。 发完之后很久,敷衍之极的一条回复过来,这就算他知道了?乔茉忿忿收起手 机。 那条街是有名的小吃汇集地,又邻近几个大学城。傍晚时分,人渐渐多了起来。 乔茉和他吃完饭,在人流中穿行。 知越走在她身前,不时伸手略帮她抵挡一下分心的路人。偶尔扶住她的胳膊, 将她带着走几步。跟不上他的脚步,乔茉自然而然地去牵他的手。 掌心相抵的一瞬,她就懊恼了。想抽回来,却被人紧紧握住,不肯松开。 “乔茉,工作还顺心吗?” “恩,还好。” 他想到什么,忽然微笑:“小莉说你现在自己开车,你方向感那么差,我真没 法想象。” “我只开上班回家一条路,不会有问题的。” “自己要小心驾驶哦。” “嗯。” 两人经过一处高层建筑,知越指指楼上说:“我住18B ,要不要上去坐一会儿?” “你住这里?” “怎么了?” 乔茉笑,“没怎么,离煲仔饭好近啊,可以经常不做饭,买一份带回家就搞定 了。” “可不是,你以前就常常这么说……” “……嗯,我自己回去了,你家都到了,就不用送我了。” “乔茉……” 乔茉一直暗暗祈祷,千万不要问啊,不要问。不要学那些恶俗的剧集和小言, 问我他待我好不好,问我过得好不好?都不要问不要问。 神再次认真聆听她的祷告。知越什么也没有提。就好像他只是一个出门多年的 人,回来,和多年不见的老朋友聊聊天叙叙旧,仅此而已。 郑知越真的什么也没问。乔茉潜意识里住着的小兽却有些躁动。为什么?难道, 你一点也不想知道? 她低头压抑起伏的情绪。知越全然不察,伸手揉揉她的脑袋:“以后有空可以 常出来坐坐吗?” 乔茉透着心虚,点头。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