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没有遗体的葬礼(1) 7 .没有遗体的葬礼 运河的水退下去已是十几天后的事了。还是没有辛寿石的踪影和消息。人们 想,不可能有什么希望了。来申志兰家劝说、安慰、照料的,也停止了。关心关 怀都是有限度的,适当的表达用完了,再进行也没什么新鲜感,何况每个人都有 自己的日子要过。申志兰挣扎着起来自己做饭了。 这一天,申志兰在小东屋里翻弄,打算找点破旧布,打张袼褙,做鞋帮。她 想起了辛寿石要的那双鞋。事发前,只纳好了鞋底,还差鞋帮。她要把这双鞋做 成。 掀开一只木箱子,里面多是辛寿石放的杂烂东西。拨拉开几本小人书,申志 兰看到一个被布包着的几片东西,仔细看去,那里竟是三个纸人:一男一女和一 个小一些的孩子模样的纸人儿,它们被一枚生锈的针穿在一起——申志兰背后突 然响起了一声炸雷,她的手哆嗦起来,腿也软了。这枚生着褐色锈迹的针,仿佛 一下子刺穿了她的身体,在她的体内反复穿插游走,让她一阵天旋地转……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申志兰被一阵哭声唤醒。她睁开眼,是儿子辛胜守着她 在哭。她鬼差神使,竟一个巴掌打过去,儿子辛胜倒在门边。 " 都是因为你呀……" 申志兰一声咆哮,呼天抢地地哭了起来。像狼嚎,像 猿鸣。十多天来,申志兰虽然也哭,有大声,有小声,有饮泣。但是,现在才真 正大放悲声,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哭出来。 儿子辛胜额头上流着血,睁大眼睛看着娘,吓得哭也不敢了。申志兰又把儿 子揽进怀里,一面拍打着,一面哭声不止。过一会儿,又把儿子推开,瞅着那张 惊恐的小脸,像看着一只陌生的动物…… 从此,被门槛磕出的伤疤,深深地留在了辛胜的额头上。它是难以抹去的痕 迹。 连续三天,申志兰不吃不喝不睡。一闭眼,丈夫辛寿石就来到面前。 那双红肿的眼睛,那发白的双鬓,那凹陷的两腮和突出的颧骨……还有,那 天午后,他翻来覆去说的那些话,那想说明白又怕说明白,藏而又露的一句句叮 嘱…… 申志兰心里判定,人已经没有了。丈夫把自己水葬了。那盏见到自己才熄灭 的油灯,是与她告别又为自己送行的" 长明灯" ……可是,他连一双跟脚的鞋也 没有穿上,就走了…… 申志兰的眼泪干了,还在暗自抽泣。那三个纸人儿时时在她脑海里晃,压得 她喘不过气来。 辛寿石一声不哼。他忍了六年。在心底压了六年。这个跛脚的男人!钢筋铁 骨,也会压断的。现在,他逃了。 可她无法逃。 思来想去,她向辛寿长提出:给辛寿石送葬,出殡,让那个不知在何处游荡 的鬼魂安息。辛寿长明白申志兰的心意。立起坟头,才让人心里安稳一些。入土 为安,死人安,活人才安。可是,死者长已矣,生者辛寿长,能那么容易安吗? 这个自以为在辛家湾这块地面上顶天立地敢作敢当的男人,连日来也寝食不安了。 当他按照心爱女人的心愿,把自己的堂兄打发到那个远离村庄的果园小屋时,心 头曾掠过一丝不安。可那不安很快就过去了。物竞天择,狗有狗道,猫有猫道, 自会有你的一条活路就是了。所以,当他看到那片果园,那间小屋,那个游荡其 间的堂兄时,又在心头泛起一阵得意。当他在申志兰面前,把幼小的辛胜搂在怀 里,拍打着说" 我的亲儿啊" 的时候,心中升起的是一阵自豪。现在,他和女人 之间那个障碍从辛家湾消失了,他的心却一下子空荡了。像作战没有了对手,英 雄没有了用武之地。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呢?更可怕的,这会是真正的" 结局" 吗?怎么会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呢?面对活生生的对手,还可以时时警惕、戒备 ;而那无影无踪的堂兄,会不会有一天又冒出来呢?这是真正叫人不安的呀!辛 寿长的心空洞洞的,没有底了。这段时日,当他和申志兰独处一室,他的手触及 女人那敏感的地方时,竟像触到了燃烧的火炭,毒蛇的牙齿,便倏地抽回来,心 怦怦地跳。不是往日的激动,而是心头的惊悸,似乎会招来无法想象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