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文化之痛(2) 无奈之下,丈夫与她划清了界限。她也不忍心追求上进,正在事业上升期的 丈夫因她而受牵连,毅然办理了离婚手续。被开除公职后,她牵着难以离开母亲 的幼女,回到家乡,归入到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被专政的队伍中去。女 儿莹儿自此随母亲姓田。 她仿佛才从一场梦中醒来。 十几年前,就是在这里,她怀着一个青春少女对未来美好的梦,离开辛家湾 的。她是那个年代家乡唯一的女大学生。多少同伴眼热地望着她,既钦佩又嫉妒 啊。父亲带她来到母亲坟前告别。田济生默默地对妻子说:" 你用生命换来的好 女儿,没有辜负你的期盼,就要展翅高飞了。你可要保佑她啊……" 然后,精神 抖擞地把女儿亲自送到火车站。他冲着从车窗口探出头来的女儿挥着手:" 不用 惦念我,常来信就行了……" 往事历历在目。今天,她又回来了。不是假日探家,是遣送回乡劳动改造。 半年多来,她没有给父亲来信。她不知说什么,更不知怎么说。因为,连她自己, 也真的不明白啊。 她背着一床被褥,几件换洗衣服,网兜里提着十几本书,还有一部出版社已 决定出版后因右派问题又撤下的近二十万字的书稿,其他什么都没要。离婚的丈 夫曾鼓了鼓勇气,想偷偷送她来,以便能多带些东西,她劝止了。丈夫把全部存 款二百元强塞给她,洒泪而别。女儿田莹背着一只小书包,装的是她自己的书和 文具,蔫蔫地跟在后面。 离城前,她哄着女儿,绘声绘色地说:老家有大运河,河里有小火轮,有帆 船。还有很多鱼,大人用网撒,孩子用渔竿钓。把钓的鱼用细柳条儿穿了腮,提 回家来炖,味道可鲜美了。村庄周围都是绿绿的高高低低的庄稼,望不到边,比 一百个公园都大,太美丽啦。有很多的小朋友,哇啦哇啦做游戏,东跑西跳捉迷 藏,各家窜。一起上树捉知了,悄悄爬上去,猛地用手捂住,捏着它的头,还吱 吱地叫。下地逮蝈蝈,掏蟋蟀。把蝈蝈装进蝈蝈笼里,喂点南瓜花,白天黑夜叫。 冬天放进被窝里还叫,可好听了。把一对蟋蟀放进一个罐里,用爬蔓草一逗弄, 便龇着牙支着架子拼杀起来。胜者追着败者一圈圈转,抖动翅膀,发出铜锣般的 叫声。黄昏举着扫帚捕蜻蜓,把蜻蜓用一根线一头拴一个,系住尾巴,往天上一 扔,两只蜻蜓你挣我拽,谁也飞不动,太有意思了。过年过节搭台子唱大戏,嘀 嘀嗒嗒吹喇叭,噼里啪啦放鞭炮。戏台底下拉洋片的、吹糖人的、卖糖瓜的、卖 花花线、洋茄子的……太热闹啦。她还给女儿唱起小时的儿歌:拉大锯,扯大锯, 姥姥门前唱大戏。请谁去,大姑和二姨…… 现在,没有看到这些。女儿也没有兴致问了,或者已经忘了。呈现在眼前的, 只有大片盐碱地和稀稀拉拉的禾苗,像个癞痢头。田瑾麻木地挪动双腿,拉着女 儿,女儿不时用小手揉揉被风刮眯的眼睛。从车站到家不到三里,身上已落了一 层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