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像一朵被夜雨摧打的花儿(1) 5 .像一朵被夜雨摧打的花儿 时间到了一九六六年。一场比一九五七年更大的风暴,铺天盖地。 既然是" 文化大革命" ,那矛头所指,当然首先是文化。辛家湾的" 文化" 在哪里?目标十分明显,就是田济生田瑾父女。 如果说,田济生一生治病救人,多行善事,人们对其还有些敬重有些怜悯的 话,那么田瑾,可就是众矢之的了。既是臭知识分子,又是臭右派,双料的革命 对象。后来,田瑾自己也承认,无论如何,她也是逃脱不了的。因为,在农村, 五类分子中,地、富、反、坏,还好找一些。这个右,虽说全国有几十万,可散 落农村的,还真稀罕。辛家湾大队,田瑾独一个。辛家湾公社,也没有第二个。 对于暗藏的阶级敌人、牛鬼蛇神,还要深挖细找,何况田瑾这样的名牌,焉能放 过。一个大队,一个公社,五类分子中如缺少一类的代表,对于这样一场轰轰烈 烈、改天变地的大革命,自然不能算完全彻底,总是遗憾。恰好有田瑾,补了这 个空白。 如果说,对于一九五七年的遭遇,田瑾还能从精神上咬牙挺住的话,那么, 这一次史无前例的灾难,真把她整垮了。从皮肉到灵魂,彻底垮了。让她知道了 锅是铁打的,见到了让她死心的" 黄河" 。 年已八十岁、饱读诗书、阅尽沧桑的田济生,虽然皮肉没有受苦,但灵魂之 苦,比女儿更甚。自以为世事洞明,可今日的迷惘,推翻了他一生的求索。 多年的乡里乡亲,往日里并无多少利害之争,为什么竟一夜之间哄然而起, 视若仇雠,甚至拳脚相向,半点恻隐之心也没有了呢? 这是怎么回事? 随着女儿被一次次地揪走押回,他的心一次次提起放下。田济生崩溃了,他 感觉自己身体里的气力一点点被抽空只剩下最后的线头儿,它们还在不停地被抽 去。这些气力的抽去使他的骨骼变得松软,精神变得委顿,思绪变得飘忽……苍 老来得真是迅速,来不及防备。现在,他只求永远闭上眼睛,不再看这个混乱肮 脏的世界。可是,他又放心不下田瑾母女。女儿受屈受辱回到家里,能见到父亲 在,也会有一丝安慰啊。一天一天,他挣扎着。终于,像一盏油尽的灯,大限到 了。 田瑾又一次被批斗后,踉踉跄跄回到家。先在大门外用手理理杂乱的头发, 抹抹脸上唾沫的污迹,像往日一样,推开屋门,先喊了一声" 爸,我回来了" 。 但没有应声。她慌忙进了里屋,见父亲平躺在炕上,微微睁开了眼睛,轻轻拍了 一下炕沿。 田瑾伏在父亲面前:" 爸,您怎么啦?" 父亲无力地咳了一下:" 瑾儿,爸不行了,不能再陪你了……" 田瑾双手攥住父亲的一只手,看着那由清癯变为枯黄的面容,眼泪一下流了 出来。 父亲喘息着说:" 是爸不对呀,爸错了。千错万错,最大的错,是不该让你 上学识字,有了文化……这文化,是罪过呀……" 田瑾的眼泪湿了父亲的胸襟:" 爸,你没有错。是我的错,连累了你呀!" " 爸活得够长了,死不足惜。只是,爸放不下心啊……世事难料,怕你难以 自立。找个能依靠的人……苟且偷生吧……社会不能总是这样,灾难有过去的那 一天……你要挺下去,带着莹儿……" 田济生闭上眼睛,任女儿哭喊,不再应声。灵魂化作一缕清风,追随早逝的 妻子去了…… 田瑾一时傻了,呆了,麻木了,魂也被父亲带走了。她张着嘴,一口口喘着 粗气," 啊" 了几声,又噎住了。女儿田莹抱住她,扳着她的头:" 娘,娘,你 别这样,别……" 她看看女儿,有些清醒了。哇哇哭了几声,又赶紧把嘴闭住, 不敢放声。女儿把她搀起来。她俯在父亲的胸膛上,沉沉地哭起来:" 爸呀,你 叫我可怎么办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