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像一朵被夜雨摧打的花儿(3) 待人们散去,田瑾跪伏在坟前,才拍打着那一抔黄土,号啕大哭起来:" 爸 呀,女儿不孝,从小白让您操心了呀……你就这样憋憋屈屈走了,我也不活了, 跟您去了吧……" 胸中压抑的悲伤、痛苦、屈辱、愤怒……再也控制不住,一下子倾泻而出。 女儿田莹也跪伏着,一边给娘擦着鼻涕眼泪,一边劝说:" 娘啊,歇一歇, 别哭了……咱回家吧!" 血红的夕阳沉下去了,天渐渐黑了。一阵风吹来,坟茔地的荒草窸窸窣窣地 响。 田瑾看只有她娘儿俩,便解开带来的那个小包袱,里面又用几层烧纸包着的, 是那二十万字的书稿。她抖抖地划着火柴,把这从京城带到乡下,保存了近十年 的融入自己心血的厚厚一摞书稿点着了。她用手拨着,手烫得疼。又捡起一根柴 棍拨……火苗舔着她的脸,炙着她的心。书稿和烧纸同时化为灰烬,随风飘散着 …… 田莹有些害怕了:" 娘啊,走吧,回家吧……" 她用力拽娘,拽不动。 治保副主任孙五头又鬼使神差般地转了回来。他上前拉起田瑾,大声喊道: " 起来起来,走吧,别在这哭了,人死如灯灭。死了死了,死了就了了,哭也没 用了。愿哭回家哭去吧……" 推推搡搡地,把田瑾劝回家来。 丧事过去了,运动仍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红卫兵及县里的造反组织时时下来 煽风点火,公社和各村的批斗大会隔三差五地召开。逢到集日,还要押着统称" 老黑儿" 的五类分子、牛鬼蛇神们去游街。让他们挂着表明" 身份" 的牌子,戴 着纸糊的高帽子,排成一队。领头的提着锣,走到一处人多的地方,先嘡嘡嘡嘡 敲一阵。待围观的人们成了一个圈儿," 老黑儿" 们便逐一自报" 身份" 和罪恶 活动: " 我是地主分子,背地里说解放前是勤劳发家致富的,妄想变天,等蒋介石 反攻大陆,卷土重来……" 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 " 我,我用报纸写大字报,没注意上面有主席像,被我画了一道墨……这是 给伟大领袖抹黑,罪该万死……" 像个面皮白净的文化人。 " 我是坏分子,不好好参加劳动改造,偷掰了三穗玉米,煮了吃了……" 是 一个三十多岁的瘦男人。 " 我,我男人死了,一个人孤单,日子不好过,靠,靠了一个人……" 女人 声音低低的。 " 大声点儿!女人' 靠人' ,叫嘛呀?说!" 有人质问。 " 叫……叫' 破鞋' 。" 声音仍然不高。 " 不行,听不见,大点儿声!" 有人在喊。 " 破鞋——" 女人声音高了,而且拉起了长声。 围观的人群一阵哄笑。 开始,轮到田瑾时,她不吭声,只拍拍挂在胸前写着" 右派分子" 的牌子。 造反派推搡着她:" 说,不说不行!" " 老黑儿" 们中的女人常参加游斗的只有两三个。除了她,还有一个地主婆, 一个" 破鞋" 。田瑾长相出众,更引人注目。在一起的" 破鞋" 悄悄对她说:" 说就说呗,不说白赚个打骂。这种时候,还顾嘛脸面,先顾命吧!我' 破鞋' 都 不在乎了,你还在乎个吗?" 田瑾想,不说是过不去的,只好说:" 我是右派,攻击社会主义……" 自父亲死后,田瑾的魂儿仿佛也跟着去了。她心如死灰,常常以泪洗面。没 有了父亲的支撑,她更加感到了孤儿寡母单独过日子的艰难。 这样的日子一天天挨着,不知何日是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