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活着还是面子,这是个问题(4) " 那些个人,都是王八蛋。你跟着我,看他妈的谁还敢欺负你!" 孙五头慷 慨激昂,愤愤地说,还把袖子捋了捋。孙五头自有他的聪明。他知道,这样的话, 才能让田瑾入耳入心,扎准她的" 穴位" 。 田瑾把眼睛从孙五头的脸上移开。她不敢有反感的表情,也不敢硬硬地拒绝。 便落下眼皮,冷淡又委婉地说:" 我是这种身份,这辈子不会再嫁人了。你找别 人去吧……你走吧。" 孙五头愣了片刻,转转眼珠,没有纠缠:" 好,好,我先走。你,你想想, 我再来,我不在乎你的身份……" 起身走了。 田瑾没有动。听着孙五头踢踢踏踏出了院门,她还木木地坐着,心里一阵阵 发慌。 第二天,田瑾到父亲的坟上坐了一下午。 她想一阵儿,哭一阵儿:" 爸呀,女儿真难挺下去了……" 冥冥中,父亲似乎显现在眼前:" 孩子呀,难挺也得挺呀,不只你个人,还 有莹儿哪。能弯就弯一弯吧,只要折不了。弯了,还有直起的时候。折了,断了, 就完了……" 她又想起那个" 破鞋" 的话:这种时候了,还顾嘛脸面,先顾命吧。可是, 这个年月,能把命顾住,比去死还难。死是容易的,难的是活下去。 天黑下来。河堤的枯树上,一只乌鸦呱呱叫了几声。她心里一阵发瘆。天上 的月牙显了出来,朦胧的,淡淡的,一会儿被云遮住,一会儿又露出,泛着模糊 清冷的光。几颗游离的星,孤孤单单吊在远处,无精打采,欲说还休…… 女儿田莹找到这里,把她拉回了家。她把女儿揽在膝下,说了孙五头提的事。 女儿哭着说:" 娘,你可要好好想想,拿好主意。不过,也不要怕,我守着你, 死活跟你在一块……" 女儿从西里间把被子抱过来,躺在她身边,头抵着她的胸 :" 娘,睡吧……" 田瑾听着女儿渐渐均匀的呼吸,怔怔地看着屋顶,想女儿这样小的年龄,同 她一起担惊受怕受煎熬,有些后悔把她从京城里带回来了。往深处追想,当初不 仅是疼爱,也有自私。她失去了在京城的立足之地,失去了丈夫,不想再失去女 儿。可没有细想,女儿跟着她,要受怎样的痛苦。她这戴罪之身,牵连到父亲, 殃及了女儿。如果女儿留在京城的丈夫身边,恐怕不会这样……如今,要摆脱眼 前的厄运,让女儿幼小的心灵稍稍舒展一些,跟了孙五头,或许能遮挡一下…… 可是,想想那张扁脸,心里乱乱的,发堵,难道竟要跟了这样的人吗?她很快又 意识到这是知识分子的" 清高" ,自以为优越的臭毛病在作怪。已经被社会打入 " 另册" 的最低贱的人,还有什么清高、优越可言呢?孙五头是正经八百的无产 阶级、贫下中农,能够要你,你还挑剔什么呢?她想到关于要对知识分子进行脱 胎换骨的改造的话,不就是要你彻头彻尾彻里彻外,从灵魂到肉体,跟贫下中农 融为一体嘛。你不会有别的出路了。为了生存,为了女儿,是屎是尿,也得吞下 去呀!她又想自己当初执意把女儿带在身边,是有" 私" 的;如果再洁身自爱, 便是" 修" 了。这是该斗该批的。再坚持下去,不仅自己不为社会所容,女儿的 一生,也要毁掉了…… 天亮了,田瑾想了一夜,斗争了一夜,一时让无产阶级思想占了上风。多年 来,她作了无数次检查,进行了无数次反省,今夜,似乎才真正触及了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