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第四章骓不逝兮可奈何(19) 与长安城内的未央、长乐两宫大开大阖的气势不尽相同的是那种细致醉人的 水秀婉约,建章宫作为皇帝晏驾游玩的离宫行在,处处透出细节上的精致与华丽。 顺着复道进入宫苑之内,最先到的一处乃是兮指宫,宫里有黄门照应,霍光 置身殿中静候,没多会儿工夫,便有黄门小跑入内,赔笑说:“陛下銮驾尚在太 液池渐台,大将军的意思……” 张安世认为皇帝既在渐台,他们有事要奏自当前往前殿等候,可霍光却淡淡 地吩咐了句:“去备船吧。” “诺。”黄门领命疾退。 又多等了一刻时,便有人上来领他们前往太液池。 这一走便足足走了半个多时辰,沿途回廊复道相通,九曲十环,虽已届深秋 之际,四周却仍是树荫繁茂,障叶荫荫。张安世虽不至年老体弱,但这一路走来, 不止不歇,平时坐惯了车辇的两条腿到底还是吃不消了。再往前走出半里,委实 手足发颤,气喘声再也抑制不住地从口鼻中沉沉呼出。 霍光闻声转过头来,只略略看得一眼,便停下脚步来。他额上微汗,在阳光 的映照下愈发衬得那张脸温文儒雅。 “子孺,”站在廊下,刺眼的阳光令他微微眯起双目。他的声音低醇,如沐 春风般温暖,“千秋的女儿今年多大了?” 张安世慢慢调匀气息,“年方九岁。” “和皇后一般大啊。” 张安世注视着对面的霍光,他神情自若,看不出一丝端倪。 “走吧。”再要细察,霍光已转过头去,擦去额上的汗水,继续往西行。张 安世暗叹一声,徐徐跟上。 太液池位于整座建章宫苑的北面,湖面占地之广、景致之绝尤胜未央宫的沧 池。池中蓬莱、瀛洲、方壶三座神山错落屹立,令人望畏仰止,池畔水草丛生, 湖水粼粼,水浪击打岸边石雕,发出啪啪之声。草中鸟雀无数,发出啾啾声鸣。 霍光与张安世到时,岸边早已备妥小舟,两人上了舟,船夫划桨,小舟似离 弦之箭般在水面上荡了出去。岸边栽满雕胡、紫择、绿节等植物,时值秋季,硕 果累累,其间更是伏以凫雏雁子,船舟行过,惊扰得一片呱叫唳鸣。 皇帝这会儿正在太液池中央的渐台殿阁内与金赏对弈,金建不精棋弈,只擅 六博,索性拉了金安上到池边垂钓。正午阳光正足,晒得人从头到脚发暖发懒, 他合上眼正欲假寐,忽听对面水声大作,睁眼一看,一艘小艇破浪而至。他丢开 鱼竿,站了起来,随手抓过一旁伺候的黄门,道:“去,赶紧上去通禀。” 渐台高二十余丈,临于太液池中央,居高环伺,寒风猎猎。霍光、张安世上 得殿时,恰好看见皇帝正手拈一枚白棋托腮冥思,风吹得他的发丝些微凌乱,身 上那一袭玄色的衣裳,衬得露出广袖的那只手白玉般剔透,与拈于指尖的棋子色 泽无二。 霍光站在门口望着那个临风而坐的俊美少年,有那么一刻,脑海里不知想起 了什么,竟而呆了一呆,张安世在一旁轻轻咳了一声,他方醒转,快步走了上去。 “大司马大将军臣光叩见陛下!” “光禄勋臣安世叩见陛下!” 两位大臣依礼向皇帝叩首,可跪在冰冷的地砖上良久,也不见皇帝起身回礼。 霍光下颌微抬,目光如电般射向皇帝无瑕的侧面。皇帝仍是坐在榻上,拈棋作冥 思状,倒是他对面的金赏已然站起,面现惶惶不安之色。 霍光的眉头轻轻一蹙,随即便恢复原状,皇帝不回礼,不叫起,他便直挺挺 地跪在地上。张安世见他如此,更不敢造次起身,两个上了年纪的老者均是挺直 腰板长跪于地。 “吋!”一声清脆的落子,皇帝嘴角勾起,似笑还哭,这副怪异的表情看在 金赏的眼里,竟有说不出的颓然悲怆,“你这一手很是漂亮,朕输了。” 金赏低头一瞥,棋枰上黑白棋子星罗密布,他上一手落的黑子早被皇帝刚才 下的那手白子吃死,连带着整个半壁江山也全被吃了去,棋局胜负分明,皇帝的 赢面不止是一手半子那么少,缘何认输? 正纳闷,皇帝已推枰而起,转身将目光对上霍、张两位,如同初见般恍然, “原来大将军与光禄勋在此,免礼吧。”侧首对上金赏,颇有责备之意,“你们 怎么也不提醒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