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节:第五章山有木兮木有枝(1) 第五章山有木兮木有枝 01、成全 上官桀之所以选择在这个时机上谋动,为的是右将军王莽亡故离世,丞相田 千秋抱恙休沐,朝中除了一个大将军霍光外,再无所惧。而远在燕国的燕王刘旦 的想法更为简单,两年前长安城为了一个伪卫太子现身北公车司马门,数万百姓 群起涌动,民心欢悦,以至于霍光惧怕得动用军队来镇压。一个已经死去多年的 卫太子刘据尚能博得如此拥趸,他作为先帝现存于世的“长子”,岂不比一个傀 儡的小皇帝更得人心? 刘旦踌躇满志,雄心勃勃,满拟胜券在握,所以不顾自己的丞相再三劝阻, 决意起兵。燕国群臣行装齐备,只等上官桀等人拿下霍光,他便率兵进京。他在 燕国心心念念地做着皇帝梦,却不料有朝一日梦被震碎,等来的不是同党得手的 好消息,而是霍光先发制人,一举将上官桀父子、桑弘羊、长公主尽数诛灭的厄 耗。 打雁的,反被雁啄了眼。上官桀父子谋划着让长公主宴请霍光,在宴中埋下 伏兵将霍光格杀,这等机密之事不曾想被公主府一名舍人获知。舍人的父亲燕仓 乃是稻田使者,于是将这个阴谋禀告了自己的上属——大司农杨敞。杨敞以前是 大将军府长史,靠着霍光提拔一路高升,但此人素来胆小怕事,听到这个阴谋之 后,竟不敢将这件事直接告知霍光,先假装自己生病搬到城外养病,远离是非之 地后才将这事告诉了谏大夫杜延年。杜延年随即把此事禀告霍光,以霍光的为人, 自然不会亲自动手剪除自己的亲家,他以天子的名义下诏令丞相田千秋负责此事。 田千秋抱病设宴,以同样的一出计策应对,丞相府少史王山寿诱骗上官安入 丞相府,擒之,丞相府征事任宫则擒拿住了上官桀……等到身在云陵的皇帝得到 消息,彻夜赶回京都,叛党已尽数伏诛,鄂邑盖长公主亦自杀谢罪。 当皇帝在云陵拜祭生母之时,长安城的血腥杀戮已经尘埃落定,胜负立分。 刘旦在燕国闻讯后,万念俱灰,阴谋败露,他即使再发兵也已无济于事。正 在彷徨之际,皇帝的玺书到了,刘旦在羞愤中用王玺绶带自绞身亡,王后、夫人 二十余人皆追随刘旦自杀相殉。天子加恩,燕王太子刘建免死,赦为庶人,赐刘 旦谥号为剌王。 《周书谥法》曰:愎佷遂过曰剌。 一场阴谋就此覆灭,九月初七,右扶风王? 擢升为御史大夫。长安城内论功 行赏,首功记的是杜延年,封为建平侯;燕仓封为宜城侯;任宫封为弋阳侯;王 山寿封为商利侯。不久之后,朝廷调整官吏,霍光举荐张安世任右将军兼光禄勋, 做自己的副手,又以杜延年有忠节,擢升为太仆、右曹、给事中。 皇帝抱恙,休于建章宫,对于霍光的举措无一不允。没过几日,皇后亦从未 央宫移到建章宫侍驾。 皇后年方九岁,家遭变故,再如何循规蹈矩、有礼有节也免不得难抑心中悲 痛,适逢皇帝病在床上,她在驾前即使形容憔悴,也没敢嘴碎说些别的。皇帝喜 静,又在病中,更不愿被人打扰,所以常将侍女黄门一概遣到外室伺侯,皇后一 来,寝室中空荡荡的便只剩下帝后二人。 皇后着白衣,衣领加缘,却未曾绣上华藻,发梳双鬟,同样不曾佩戴饰物。 皇帝明了她的心意,幸而是在秋日,穿白衣并不算违礼,只是这一身妆扮未免也 太素净了。 秋日越转越凉,再过几日便要入冬,届时白衣便不能再穿了。皇帝靠在玉几 上,懒洋洋地看着皇后坐在自己跟前,午后稀疏的阳光投在她的身上,白花花地 化作一团光,可她坐在那团光里却像是座冰雕,浑身上下雪白通透,没有一丝热 气。 看得久了,眼也虚了,忽然就想起那碗热腾腾的甘豆羹。可只一眨眼,甘豆 羹消失了,眼前仍只那尊冰雕的小人儿。 “陛下。”小人儿伏低了身子,“求陛下成全。” 她的声音颤抖,如同那副娇弱细致的身子一样,在秋日中犹如树梢上孤零零 的一片残叶。 皇帝自嘲地一笑,“朕能成全谁?”他连自己都成全不了,如何能成全他人? “妾……只有陛下了。” 他微微一颤,为她,也是为自己。 不自觉地,他伸出手去,将她拉到自己的怀里。阳光是温暖的,她娇小的身 躯缩在他怀里,却在瑟瑟发抖。 “别怕。”他低低地说。 她的手牢牢地揪紧他的衣襟,这个怀抱称不上强劲有力,却是她现在唯一的 温暖,唯一的希望。 “不怕。”眼泪默默地流了下来,“我不怕。” 喉咙发痒,他咳了两声,胸膛震动,她忽然把脸贴在他胸口,深埋入怀,眼 泪汹涌而出。 胸前一片湿意,他唯有仰天长叹。 上天既然让他成为天之子,为什么又时时对他开着恶意的玩笑,冷眼看他狼 狈至斯?五年前金日磾死了,三足鼎立的局面一下子沦为二虎夺食;现下王莽死 了,上官桀按捺不住起了反心,二虎终究剩下了一虎,中朝内政悉数落入霍光手 中,就连三公的御史大夫也赔了进去。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他这位汉天子,又 还能做些什么? 有些事,他可以预见到结局,却无力去阻止。 他成全了所有人,却没有人肯来成全他。 霍光将手里的竹简收了起来,脸上慢慢放开笑颜。张安世坐在他斜对面,却 仍只觉得他目光清冷,殊无笑意。 “这么说,桑迁的确逃了?” 一人立于堂上,恭恭敬敬地回答:“是,已经查明逃匿于桑弘羊从前的部属 侯史吴家中。” 霍光眯起眼,转向杜延年,“幼公觉得呢?” 杜延年道:“既然知道了行踪,自然是要将其抓捕归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