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第三章仗剑何处诉离觞(7) 刘秀虽然解除了赤眉军的大患,然而北有渔阳彭宠,南有梁国、楚国的豪强 集团。眼看张步的势力逐步扩大,独霸齐国故地,占据了城阳郡、琅邪郡、高密 郡、胶东郡、东莱郡、北海郡、齐郡、千乘郡、济南郡、平原郡、泰山郡、甾川 郡,共计十二个郡国。 于是,刚刚从宜阳赶回雒阳的刘秀,不得不又马不停蹄地奔向怀县。 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我不扣押朱祜,也大可不必担心刘秀还有精力与我周旋, 趁他忙得脚不离地的罅隙,我却在阳优哉游哉地享受起我的清平世界。 除了日常操练士兵之外,闲暇时我便游山玩水,南阳郡内的县乡无一不是我 小时曾经玩乐过的天堂,如今故地重游,令我感觉时光仿佛重又回到了十年前。 " ……纷吾去此旧都兮,迟迟以历兹。遂舒节以远逝兮,指安定以为期。涉 长路之绵绵兮,远纡回以流。过泥阳而太息兮,悲祖庙之不修。释余马于彭阳兮, 且弭节而自思。日其将暮兮,睹牛羊之下来。寤旷怨之伤情兮,哀诗人之叹时… …" 泛舟水,碧波荡漾,我叫了声:" 停。" 船夫停止摇橹,水浪" 啪啪" 地拍 打在船舷上,我左右观望,侧耳倾听。 那个清越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又响了起来:" ……野萧条以莽荡,迥千里而无 家。风呆发以漂遥兮,谷水灌以扬波。飞云雾之杳杳,涉积雪之皑皑。雁邕邕以 群翔兮,鹍鸡鸣以哜哜。游子悲其故乡,心怆以伤怀。抚长剑而慨息,泣涟落而 沾衣。揽余涕以于邑兮,哀生民之多故。夫何阴之不阳兮,嗟久失其平度。谅时 运之所为兮,永伊郁其谁?乱曰:夫子固穷游艺文兮,乐以忘忧惟圣贤兮?达人 从事有仪则兮,行止屈申与时息兮?君子履信无不居兮,虽之蛮貊何忧惧兮…… " 声音很耳熟,我一阵儿恍惚,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四下里再也听不到那朗朗 诵赋之声时,身后的阴就轻轻推了我一把:" 为何要停船?" 我怔怔地不答,思绪仍沉浸在刚才那首赋词之中,没有完全拔离。 阴就笑道:" 莫不是姐姐想在此钓鱼?" 我打了个哆嗦,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立在船首负责警卫的尉迟峻:" 子山,庄子陵现在何处?可是仍留在下博?" 尉迟峻愣忡片刻后答:" 不清楚。若姑娘想知道,小人回去后便派人寻访庄 公子。" 我面带狐疑地摇了摇头,刚才的吟赋之人出口不俗,竟让我一时间想起那位 酷爱垂钓,不喜俗务的孤傲男子庄遵来。 招呼船夫继续摇橹划船,我沉吟片刻,扭头问阴就:" 刚才有人吟赋,你可 曾听到?" " 啊,姐姐是为了这个停船?自然是听到的,那是班叔皮作的《北征赋》, 据闻此人文采出众,才不过二十四岁,却已是满腹经纶,颇有才学。" 我对那个班叔皮不感兴趣,是以任由阴就吹嘘得天花乱坠,始终未置一词。 尉迟峻则不然,见阴就赞不绝口,不由好奇地询问:" 此人果有如此才学? 可知现在何处?" " 此人姓班名彪,叔皮乃是其字,扶风安陵人氏。班彪本在长安求学,三辅 大乱之时,离开了长安,前往天水郡投奔了隗嚣。《北征赋》正是他北上途中所 作……若说其才学,以他这样的年纪,当世之中,大抵只有梁侯邓仲华可与其相 较了……" 邓仲华…… 我倏地弹跳而起,因为起身的动作太急太猛,船身一阵摇晃,站在船头的尉 迟峻险些把持不稳而栽进水里。 " 邓禹……" 我哆嗦着双唇,心潮澎湃," 是他……竟是他……靠岸!马上 给我把船划到岸边去。" " 姐……" " 姑娘……" 船夫不敢懈怠,拼命摇橹,眼见船头碧波破浪,水流" 哗哗" 地自船舷两旁 滑过。岸边春草丛生,一丛丛地随风摇摆,一眼望去,竟像是置身茫茫无际的草 海之中。 不等船身停靠稳妥,我已跃身跳到泥泞的岸上。草秆随风倾倒,发出" 沙沙 " 的摩擦声。春回大地,百花齐放,岸边的景致着实漂亮。 然而我此刻却毫无心情赏景,目光只顾焦急地来回搜索:" 仲华——是你吗? 仲华——" 双手拢在唇边,我歇斯底里地呐喊," 仲华——邓仲华——邓——禹 ——" " 唏——" 蓦地,左侧传来一声尖锐的声响,随后一首音波极高,音律却分 外柔和的曲子零零落落地响了起来。 眼眶没来由地一热,我拨开面前的杂草,踉踉跄跄地奔了过去:" 邓禹—— " 风吹乱了我的鬓发,眼前的男子身着青灰色曲裾深衣,外套的缯丝衣被风托 起,肆意而张扬地飘舞空中。 眼睛不受控制地湿润,我握紧拳头,抿紧双唇,撇着嘴不知道是喜是悲。 昔日的稚嫩青涩已完全从他的脸上退去,那个曾经挂着比阳光还灿烂的笑容 的大男孩,已经完完全全蜕变成了一位成熟英明的俊逸男子。然而在他的眼底, 却始终蕴藏着那股令人心悸的脉脉深情。 我的呼吸慢慢急促起来,胸口起伏,心脏跳动得仿佛要炸裂开。几次张嘴, 我却终是没能喊出一个字来。 他终于回过头来,目光与我相触,微微一震,而后放下含在唇边吹奏的草叶, 略显苍白的唇瓣嚅动着——虽然风声将他的声音完全盖去,我却能很清楚地" 听 " 懂了他的话。 " 笨蛋邓仲华——" 我大吼一声,泪水从眼角渗出的时候,我跳跃式地向他 冲了过去,一拳砸向他的脸。 他动也不动,反而慢慢地闭上了眼。 我及时收手,拳头贴在他的额头上,呼呼喘气:" 你在三辅不奉诏命?" " 是。" " 带兵打了败仗?" " 是。" " 你辞官了?" " 是。" " 为什么?" 他不答。 " 你知不知道,陛下派公孙去三辅代你统领全军,他手里可是握有御赐宝剑 的,你与他闹别扭,搞得不好,便是在玩火自焚,白白葬送自己的身家性命。你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和陛下对着干?为什么不肯和公孙好好合作……" 他抬起右手,握住我的拳头,掌心将我的拳紧紧地包裹住。 我浑然一颤,下意识地便想撒手,却不想被他握牢了,丝毫没有挣扎甩脱的 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