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在云南继续写诗(1) 在云南继续写诗 整个旅途只有黎明在下雨,雨水让北天的孤星略显生锈,暴露了身份: 原来 是昆明上空的一颗气象卫星。 " 我说嘛不会有那么矮亮的星星……" ——朋友的妹妹议论最多的就是它的 真伪。 在昆明采访时我借住在她们家,一间小房,门里的门,没有窗,白天采访诗 人,夜晚不用来阅读他们的作品、准备提纲,而是试着也写些分行句子——类似 记者为体验诗人状态而建立的" 伪写作" 状态。我假装自己也在写诗,我甚至逐 渐喜欢上这种写法,无论好坏,它让人肃穆、慎独,暂时放弃絮叨,在深夜也有 所敬畏、有所珍惜。 伯父偶尔从怒江回,这退休工人现在似乎大部分精力用来游历云南的高山大 河了,他进门就大踏步地肯定说:"这颗星只有昆明有。" 他看来相当熟悉天空。 为了看这颗星,沈家姐妹还计划买一架高倍望远镜,与翠湖边那两架差不多, 有时昆明的阿姨们围着望远镜跳孔雀舞编的健美操……无论白天黑夜,总有些人 对着云南的天空妄想,给人冷战仍在继续的错觉。 《滇池》杂志诗歌编辑、画家、诗人邹昆凌说:"云南人有一种宇宙观,越深 入云南感觉越强烈,与日常生活放在一起,不是普通的比兴,是大开大合的诗… …" 比如腾冲的人说话至今带有" 来自未知世界的气场" ,平常吵架往往变为哲 学争论," 吹口哨也是大悲咒";在尼汝有些村落,残留的没有去打工的老弱,都 还在残存的儒家幌子下,按残存的星象作息。诗人于坚也曾解剖彝族阿细部落的 思维方式: 一本1958年由" 民间文学调查队" 翻成汉语的歌谣集《阿细的先基》 吸引他去研究这些人语言里隐藏的世界地图。 " 歌谣中时间不是前进……每次歌唱都是向大地之始后退,回溯到天地的创 造、人的出生……" (于坚《大地记之一春天·荷马·山神的节日》)——所以 每一桩新事儿、新闻,比如汽车、2008年奥运会、网络,都被陆续纳入这倒退又 开放的史诗,每次都给阿细人重讲一次创世记的机会。 但阿细没有书面文学,汉族官方的整理只是" 一只依据客厅要求被洗擦得干 干净净的、消过毒的、远离泥巴之龌龊的水果。" 汉族诗人里,雷平阳的胡子给人邋遢的梁山好汉印象,但他也不敢碰" 异族 的胡子" ,他的一手毛笔字日渐成了这里房产广告最吃香的招牌字,但他夸张他 的畏惧:"我甚至不会为招待客人轻易杀这里的一只瓜……" 他说他用" 杀" 这个 词,因为这里到处都是别人的神,瓜也是。 在这个省长有着异教色彩、" 文官而非商官主宰" 的农业省,汉族诗人各有 气质亲近的少数民族诗人朋友。先成功的道路上,汉族人往往对少数民族朋友有 所提携,可毕竟是" 两本完全不同的字典" ,少数民族诗人在写" 民族史诗内部 的诗" ,汉族诗人朋友只鼓励,并不介入。雷平阳说: 你到一个地方,看到那些 舞,激动后,发现" 跟自己有关的太少了……" 我接触到的汉族诗人仍强调自己是移民后代——不准备动手写别人民族的" 伪经" ,相反,生活" 越来越具体" ,爱" 越来越具体" ," 世界逐渐缩小" — —小到家庭和朋友成了" 大地" 的代名词——于是云南听起来仍是汉族流民、充 军者彼此约定秘而不宣的世外桃源,对外人保持着偏僻的印象,连山上的公路也 像伤口缝合线一样隐蔽。可我想来想去,这也许只是城市化与中产化的结果。 终究越来越不可能——会有人想充当诗歌中的云南王,写一个名叫" 云南" 的宏大文本。 雷平阳印象里," 云南诗人越来越散" ,诗歌气氛已不如山东、甘肃、四川 集中,很少人有热情再去多办一份民间刊物——在昆明,成名诗人大都找到了自 己的世界,进入一个分头写作的状态,越来越互不重叠,在一起时甚至避谈诗歌。 我说我来云南是想有更纯粹的交谈,不寒暄就能谈诗论文,但他们说:"这很难, 尤其台下坐着群众,台上坐着领导,我们在中间时,博尔赫斯与萨瓦托那样的交 谈很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