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在云南继续写诗(3) 他祖上殷实,可以不事产业,不需写诗出名。到文革,这地主家族据说因父 亲和军队革委会的人有私交,才逃脱地主家族的杀身之祸——" 这也是云南特色, 杀起人来残酷,但地方上的土交情有时又温暖过革命" 。 他一生未婚,思考诗时神情凝重,显得痛苦,但他的诗如在雪地划字,透着 明朗的乐感和处子的洁净,以及学天体物理的人模仿文科生写作时的骄傲,当然 也少不了冷水浴一般地显示男子气概,时不时大吼一声,调动云南的大山大河。 北京有诗人惊讶地向我打听: 邹昆凌与米思及合编诗歌栏目的《滇池》杂志 难道还在,这本杂志见证了中国当代诗歌的历史,海子等人未成名时总是成捆成 捆寄来手稿…… 这个诗歌编辑部认为: 诗歌编辑的作用在于让好的句子比诗人更早到达读者。 在昆明邹昆凌是圈子里德高望重的老人,这还体现在他是联结一切人的枢纽, 大家都买他的账,其他诗人都只彼此爱或恨着同类某个很小的侧面,有些人甚至 不能共处一席,一些年轻人能为好诗,但还不具备自我解释把事说清的能力,几 句不和就会翻脸动手,也很是下得狠手。我想起菲利浦·福雷形容小林一茶之后 的日本俳人流派:" 在公共广场,各派纷争论战,暗地里却相安无事" ,只是这 次我很难分辨昆明这些诗人是否还有 "公共人" 的一面。或者这一切虚虚实实已 经压缩到了狭小的饭桌中。 当我在祥云,诗人洋子回忆当年与同学黑鸟、姚霏等在云大南门群殴,靠语 言为生的人其实反而没什么共同语言。饭桌上各人肚里装满" 自封的不可靠的知 识" ,谁也不比谁更有学问,谁也无法成为对方的知识,也因此,诗的才能最难 学习和积累,它有它自己的命——灵感,人则因这偶然出现却又反复出现的东西 耗尽了生命。诗人必须不厌倦地面对杂乱降临的灵感,就像记者不断拷问自己, 中国地震你去过几回,同一种黑幕,你去揭过几回。 祥云的洋子内心仍藏着疯狂,和昭通情绪不稳定的诗人樊忠慰相似又不同, 樊是完全内化的木讷的人,甚至有点" 圣愚" ,洋子则是个帅哥,在当地中学任 音乐老师,仿佛是某个偶像剧的主人公: 但主人公规定不能离开县城范围,但可 以在这个范围内做任何疯狂浪漫的事……洋子与许多在偏远地方写诗的年轻人一 样,靠互联网,反而对田园、乡土视而不见,追求最纯粹的西洋诗的境界,时而 寂寞得发狂。 祥云另一个继续写诗的是麦田——这个有着杜甫气质的现代青年,是我这次 碰到的诗人中最谦逊的一个,在他的诗里,好句子总被有点不自信地说出,他总 为同县的洋子最近的出格行为担忧,但麦田这个文联公务员仅仅是在深夜萧瑟而 怪云低垂的祥云县城里散步,释放自己的叹息,就大大加重了这里压抑的气氛, 但那天,在更偏远的象鼻村,他和我们一起寻访到一个让所有苦闷的诗歌青年都 乐观起来的榜样——村小学的代课教师席政,这貌似古龙的人,40岁,已完全没 有机会转正,收入只有正式教师五分之一——对教育他倒也并不特别投入,上课 质量平淡无奇,目前只想把五年级的儿子带到六年级毕业,然后洗手不干去卖兰 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