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灵山史诗(5) 这是个悖论——" 越不批,能唱的人就越少,传的能力就越不可靠了……" 为了弥补这一点,胡崇峻未来的计划包括,将搜集的范围从古代的房县(包 括神农架林区、保康等地)扩大到整个古代的郧阳地区,甚至扩大到四川的巫启 县——这是整片的巴楚文化交汇的地区。他相信,那里隐藏着更多的歌师。 " 这里是中国古代十大流放地之一。" ——他说的时候跺了跺脚下的土地, 但我不知道这片土地延伸有多广,这里的人多是陕西和江淮古代移民的后裔,有 时是发配、充军,有时候是政府有计划的移民,有时候是逃荒,有时候是财主的 大家族被起义军驱散到山林里,重新成为了野人,有时候,是战败的起义军本身, 是为亡命之徒。后来,朝廷重新控制了局面,将这些野人重新入了籍,这其中招 安的,也包括叛军的后代。 汉族人在流放地重组,分布重新无序——比如我们上的这座山,在松柏镇向 北几公里的地方,却立刻变得非常茂密,这里大小山头都是无一例外是远古海洋 的岩石,山脚下大约方圆一里的地方,就是一个江西抚州人聚居的村落," 汉人 到了这里,就和许多许多民族杂居,成为一个普通的民族。" 《黑暗传》所代表的汉族史诗传统,只是整个" 中国西南史诗群" 中的一个 组成部分,在远离政治与文化中心的地方,汉族流放者以一种平实的、普遍的方 式重新认识自己,被自然洗脑之后,重新用原始的语言和歌来讲述自己,并同其 他民族沟通、融合。 《黑暗传》本身的内容并没有打动我,无非仍然是把一些故事串连起来,而 且,最重要的是,我不是第一次读到它们,这些故事我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我从小就通过文人作品来熟悉它们,无非" 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 " ——即使要继续咀嚼出新的滋味,也不过如此了。终究,我现在只不过是重新 通过另一个野生的渠道读到它们。也难怪,黑格尔会认为中国没有史诗,中国有 太多的史官,中国的史诗已经被以官方的方式叙述得差不多了。 所以我无法像一个西方人类学家那样,第一次听到并震撼于一个非洲部落仅 存的祭司最后的讲述。如果汉族人也只剩下这么一部史诗,听起来也许才会稍有 点绝唱的魅力。 让我更失落的是,我对这些中国神话缺乏直接的感情,我始终不能像诗人海 子那样,对那些古老的太阳如此夸张地释放情感,我没有,我不在这种感情之中。 比如我的朋友史彦,在生病期间,开始发觉自己身上蒙古人的血液,开始写消失 的蒙古人。我的朋友施袁喜,他是彝族,他的诗作《黑哀牢》是彝族史诗的种子 发的芽,他要考彝族学的研究生,院方也是彝族人,像部落酋长那样告诉他,如 果开始读研,就要刻意相信彝族的神话。我的朋友袁松巍,是中国与泰国的混血, 他去泰国当了半年和尚,又在故乡的庙里修行了三个月。他说可以介绍我去他们 版纳的村里当和尚,他的父母可以冒充我的父母,在我修行结束的时候,当我脱 去袈裟,裸体,他们接纳我还俗——但我仍然是别人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