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自由的森林(8) 这时职工们都在下面看他,就像小时候总有一群孩子看一个大胆孩子爬树。 在不景气的年月里,贮木场的气氛还像个封闭自足的大户人家,有的职工一家两 代都在这里工作,有的老人从当年的书记,一直干到门房的工作。 " 我们没包袱,政企分开后,包袱都在镇上。" 周的口气甚至还有一些得意 ——镇上也就是远处那片木头社区,政策像是在地图上被执行,我清晨就是从那 木头社区过来,那里上班的气氛掩盖了下岗。 这个贮木场的一二把手,仍然是区人大代表的候选人,周涌泉的名字写在大 红纸上的时候,却给写成" 权力" 的" 权" 。这又是一个孤独自保的企业大家庭。 这里比镇上看起来更有田园色彩,这里的老人看起来也不像包袱,有几户老 职工家养了一些驯鹿,但我发现,鹿这种瑞兽,比马似乎更不通人情,更狂野, 也很难沟通,它们和年轻的树枝一样惊恐,因此也一定比猎犬更敏感于森林中的 异常。 老金家里的鹿似乎总也养不熟。此地其实也并非驯鹿天然的故乡,因为太冷, 长不出草料,需从更暖和的平原地区购买,这也增加了副业的成本。 贮木场里回荡着这些鹿用头撞击围栏的" 咚咚" 声……鹿鸣则传得更远。" 等鹿茸长起来,它们就不会这么激烈了,它们将爱惜自己的角……和树一样。" 贮木是采木的后环节,这也使这个企业保持景气,他们垄断了这里木头的销 售环节。 木头从山里通过仓库连通的那条铁路运来,堆积在院子里。鸟群有时在放倒 堆积的木头上空盘旋一下,确认那到底是不是一片树林。森林大火也曾使它们数 夜飞行却找不到栖身之地。森林脱落,萎缩,消失,但鸟的基因里曾先验地见过 那么多那么浓密的远古的、近代的大森林。它们将在未来的荒芜上继续翱翔,寻 找和过度地想象。 周涌泉喜欢动脑筋,如年轻时的庄学义,庄划右派后还连续搞了" 高寒地区 冷车启动" 等三项科技成果,周则在30岁的时候,一人支撑起过一个几百人的问 题企业,也曾是记者," 黑龙江优秀青年企业家" 的奖杯还崭新地放在桌上。一 年前,他在玩数码相机的时候产生了将之用于销售管理的念头——" 为每根木头 拍一张照片,有了一个户口照片" ,这样就可以追踪每一根木头的命运了。 但周涌泉现在的企业,未来很可靠,比起他以前呆过的问题企业,甚至算是 个" 肥缺" ,萧条的采伐业汇聚起的总量仍然足够企业生存,一个经理只需维持 或者拓展市场就可以。他显得轻松,偶尔发表哲学、历史、社会变革、民族国家 方面的感叹,总体像是一个顺境中的人。他已发福。 从周涌泉办公室的窗前能看到贮木场仓库的全景,但更远处一座不知名的山 丘还有一座废弃的岗亭——那才是场子花两千元建的瞭望哨,在防火最紧张的月 份里,他们曾希望能通过这个角度对仓库的安全一览无遗,但由于买不起足球场 夜晚使用的大灯,在黑暗中那岗亭形同虚设,看不见火,也看不见强盗,还得靠 门房辛勤巡夜——这里的人把门房一律叫做打更的,包括加格达奇最好的宾馆的 保安——仿佛他们还是在深夜里为人们敲打出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