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自由的森林(9) 但贮木场巡夜的老师傅并不真弄出声响。今天当班师傅姓李,也是林区第一 代建设者,当年冒充哥哥来这里,什么活都干,当过放映员,让故事在帐篷里的 棉被闪动,所以他知道什么是黑暗中的戏剧——有时为麻痹小偷,故意将门房灯 亮着,虚构自己的影子,接着从背后扑住被迷的小偷——这几年" 连本地的小偷 也少了" ,小偷也出外谋生了。整个林业正在萎缩,你日常就能感觉到人口的减 少,今天走了一个外甥,明天走了一个侄女,与城市规划设想的趋势相反。 况且这样的森林城镇,人口结构无非是林场的职工及家属,这样心知肚明, 透明的社区,很难给小偷下手的余地——" 主要是面子上过不去……" ,油水也 少。 森林的城镇里的确还是没什么闲杂人员,丁是丁,铆是铆,恨不能都在名字 前加上工种,比如:"刨工老张" ——1982年,苦闷的林区职工马建伟因为工资待 遇问题,在加格达奇持枪接连制造几起血案,在当地人看来,完全像眼睁睁地看 见自己的外甥或者舅舅在城里流窜,无处容身。 当年据说大家都从各种角度看见他,听见他,他无处不在,我访问的每个当 地人都说见过他,只是" 擦肩时假装不认识,或没看见,不和他对视……" —— 马建伟在这透明的小城像暴风雪控制了城市几天几夜。最后是在电影院等军队、 警察和民兵从山上" 成建制地" 下来包围他,透过小窗口说了最后一句:"乡亲们 趴下,我要突围了!"接着开枪自杀了。 直到1990年代后期,在林区,因工资或调动而杀领导的案件还时而出现," ……现在不再有人那么死心眼了,而且我光明磊落" ——现在出路也多,普遍的 不景气也使人不大容易将困境归咎于个别领导的腐败——" 人家腐败为自己,也 不是针对你,不是要整你" 。 周涌泉之前的场长因整人而死,在与被整员工争吵时被扎死,就在我们吃饭 的饭馆,这家饭馆每进来一个可疑的人,都像是准备重演杀人场面,但实际上只 是一些被林场辞退后进入东北江湖的人,与我寒暄,打量我,行非常简短的酒令, 谈着" 刘" 这个姓氏,谈肾病、酒、矿山、贮木厂的木材与江南的坏女人。 这里至今仍没有多余单位,除电信以及其他基础设施单位,基本没娱乐业, 有些地方甚至没有医院,只有一两家药房充当救死扶伤的部门,营业员像大夫一 样受尊敬,背后的墙上挂着隐居在木屋区的老郎中照片。老郎中的医术也不是土 生的祖传的,年轻时只是林业工人半路出家的赤脚医生。 在澡堂,当我脱光了,搓背的师傅就会满有把握地断定:"你是来铺管线的吧, ××局的吧。普京的合同。" 我庆幸自己仍有一副工人的骨架。然后,他谈起了冬泳,这里冰太厚,不能 砸成片,只能砸个窟窿,所以,本地反而很少冬泳的人,因为钻窟窿,就很难出 来。然后,师傅又形象地把话题引到铺管道方面来——森林里越往北,就越能感 到地缘政治在起着作用,连大部分中国人可能都不曾注意,俄罗斯的电力已经往 黑河地区输送了一两年,新的合同的确在继续谈判。关节是电价,总不能让老百 姓感觉是在用外汇买外国的高价电,一个电闸,两个电闸……但这边境有多少是 俄罗斯决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