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自由的森林(11) " 那教我伐木怎样伐?" " 不是你想的那种,斧头大砍特砍,很多时候,因为不能浪费,不能砍得太 高,离地不能超过要求的高度,你必须坐在地上,弓着身子,用锯子小心地锯。 " ——这也让我想起我在青海看到那坐在地上耕种的农夫,也是那么弓着背坐在 田里,他们采取那样的姿势则是为了更仔细地梳理土地。 但因为是那个姿势,还由于衣着笨重,有时放倒的树反弹过来,你来不及爬 起,就被树干打伤甚至打死。 我找爱好摄影的周涌泉索要一些伐木的照片,但他说没有:"我们从不记录自 己。" 不过他告诉我,说起来还是春天的头一场雪,更好看," 那才叫沉呢…… " 宝刚一直为我开车,有时因为要急着回场子,他在新林至塔源之间的公路上 开到了100 公里/ 小时,这条路看起来比一般的省道都要好,既无任何分道线又 无等级标志,有时让你感觉不出在哪国,树枝的影子在秋夜里像几百年前一样逼 近。 后来我知道,那条路是庄学义修的。那条路有60年代人力摔打出道影、继而 由拖拉机轧出的基础,也有80年代,庄学义向省里争取来的经费做基础——它完 全不在国家的路政规划之中,但是如此实用。 夏天,你会看到满山绿树,中国富饶美丽的大森林这时表露无遗,并且不再 是表象,树被大团的映山红簇拥着,从根到梢,林坡的草甸子也开遍了野花,那 时你还会看到一群真正的小孩子,爬树,下河。河里是白又大的鹅卵石,冷水鱼 和它的影子从你手指间穿过。穿过河流,可以进林子里看到那些冬天遗留的夹子, 有没有风干的野兽。孩子们在贮木场周围玩耍,他们将是这森林中的城市里的第 五代人了吧。 20或30多年前,可能正是这样一个孩子,写下小学课本里那篇:"……我的故 乡在祖国富饶美丽的兴安岭……" ——那孩子的口气听起来似乎既体会不到父辈 的艰辛,也觉察不到前途的复杂。他的口气也因没有写森林中任何具体的事件而 永恒。在那篇课文里有四季,但感觉不到森林里有历史在流逝。宇宙不在天空, 它藏在森林里。 周涌泉场长不到40岁,算是林区的第三代人中年轻的,周的孩子也已16岁了, 在外地上学,因为本地素质好一些的老师以及年轻老师已经流失得差不多了—— 而周涌泉这辈人,在本地林区就受到良好的教育,据说这也得益于林区知青老师 的影响。 更早时,知青不是以老师的身份,而是以工友的身份,一起劳动" 促进了文 化融合" ——在这里,地志办的刘振中先生用了这个很学术的词——背后是这样 的场面: 他们来了之后,那些帐篷的窗户上出现了一些窗花,内部的空间也出现 了很多细节和讲究,他们同时还促进了林区工地的卫生习惯,而江南的知青则学 到全套的在北方森林里生存和劳动的本领,懂得了从粗粮中获得力气的秘密,最 后什么都能自己动手实现——从房子到一个木头家具( 最初他们只知道在帐篷里 的树墩子上写信) ,再到寻找森林里可以吃的一切,学会如何安全地取暖,习惯 了睡在帐篷里用树干并排组成的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