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自由的森林(17) 他们的白发也让我想起我在林区小镇碰到的一个中年人,那天早晨他穿着全 套劳保服,戴着帽子,像个牛仔,我向他问好,他下意识地回一句:"上班啊?"— —10米外,他才发现不认识我,我觉得他黑黑的眉毛很英俊,可当我们谈起天来, 我才知道他并不顺心,似乎为证明这一点,他取下帽子说:"你看我满头的白发。 " 他清晨从木屋区走出来,不是去上班,而是去父亲家帮着清理近来的垃圾, 作为林场第二代正式工," 算下岗" ,可能也因没活可干——产量缩小,况且季 节不到,而且" 他们越来越喜欢用农民工,便宜且好管理,我们……不好管理" ——他批评自己的劣根性,邀我去他父亲家里坐,父亲不在,已去街上拾荒了, 可惜镇子社区不大,容不得几个垃圾收集者——他的家里完全是垃圾仓库,许多 瓶子被脱去包装、像原始人的陶器一样被分类,墙上贴满了劳动奖状。但在北方, 垃圾没有肮脏潮湿的感觉,也没有在内地旅行时闻到那股臭臭的味道…… 恍惚间上来一盘小蘑菇,全国的超市都能买到它,但还是让人又想起了东北。 " 今年的都柿价钱不错呢。也丰收。到处是收它们的人。" 我那口气像林区 老家来的人。可我甚至都没有亲眼见过森林中点缀如紫葡萄的果子,学名就是蓝 莓。那可能是林区目前最挣钱的副业之一。采它的人比自己去种出大豆的人幸运 多了。 " 是啊,我也是那么听说。" 那一刹那我觉得,关于东北大森林,他的消息 不及我灵通了。 当庄学义和我重新谈论林区建设的时候,他的有些观点也已略微跟不上当地 如今的情况,尤其是一些涉及到行政部门" 内幕" 式的新战略或者新政策,他几 乎比我知道得更少,而多年前他曾踌躇满志计划实施的项目,也因1987年自己被 判刑而中断。 他仍不忘那将林业工人改造成" 季节工" 的改制,用来应对1980年中期后开 始减产但仍是计划经济体制的林业," 是企业从自身找路" 。 1980年代中期,承包制刚过了" 黄金时代" ,开始出现一些灰色操作——那 时,至少在林区," 盲流工" 仍算非法廉价劳动力——也就是后来合法的" 农民 工" 的前身。在之前的那些时代,农民与工人的结合,以及彼此转化,是革命喜 剧,是乌托邦的蓝图,即使在反右时期,也是个好消息。当丁玲在黑龙江东南的 密山见到失踪很久的丈夫,他见面第一句话就是:"亲爱的D ,我现在是农工了… …" 丁玲则说,她是在流放令下达之前主动流放了自己,到北大荒," 在人民中 间我觉得安全……这与当年投身延安没什么区别" 。 1980年代中期的森林里,一些干部重新私募" 农工" ,这个年头再没什么人 能从劳动中体验荣誉和安全了,这些劳动不仅用于正常的承包项目,还用于私采 森林。这次广泛的承包之后的新自由激发了毫无节制的采伐,没有了当年开拓时 的原则。到1980年代后期,在某些最隐蔽的森林深处,法律既跟不上,也几乎不 起作用,甚至恢复了更原始更野蛮的劳动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