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星期天的下午可可从昏睡中醒过来,头晕得不行,昨天晚上她去看大维在U2酒
吧的演出了,然后就喝酒了,最后是被人从厕所的一堆呕吐物里面像根萝卜那样拔
出来的,她不敢回家,妈妈看到她这幅样子肯定是会疯掉的,可可觉得自己的母亲
时刻会疯掉,她是个正值更年期的神经绷得很紧的女人,为了一点点的小事情都会
歇斯底里起来,她脆弱得简直比个青春期的少女还要碰不得。
所以她去了小俏的家里,在小俏家的浴缸里面洗了个很舒服的泡泡澡,换了小
俏的睡衣以后就没心没肺地一倒头睡到现在。此刻小俏不知道去了哪里,她就一个
人静悄悄地躺在床上注视着这个房间里面的一切,墙壁上面的收音机头乐队的海报,
趴趴熊的床单,地板上拼了一半的拼板,桌上几瓶廉价的香水和指甲油,彩色条纹
的内裤都叠得好好的摆在一只透明的箱子里头,一棵快要死掉的龟背竹摆在窗台上
面。
可可昏沉地爬起来,把桌上的小俏替她倒着的一杯凉水倒进了花盆里面,又趴
在桌子上,在笔筒了找一支顺手的圆珠笔,打算给小俏留条子就回家去,才推开房
门,就看到小俏的妈妈捧着一碗糖番茄走向厨房。
“哦,我们家小俏出去上补习班了,晚上才回来呢,你不等她了么。”小俏的
妈妈绝对是个慈眉善目的女人,很善良的一心一意对女儿好的女人。
“不了,我该回家去了。”可可说,“跟小俏说一声。”
“嗯,你去洗手间洗把热水脸吧,面色很不好,到厨房吃碗粥才走哦。”
可可在洗手间打开热水龙头,把小俏的芦荟洗面奶抹在脸上,抹了她用的尼维
雅,水兜边放着一盒red earth 的胭脂,是不久以前她们俩一块儿去买下来的,店
里面的营业员小姐直夸她俩的皮肤那么好,到底是才十八岁的女孩子。可可觉得小
俏是好看的,小俏的好看是一种真正的唇红齿白,她就是不化妆,穿着规矩的校服
也依然是好看的,她上体育课的时候穿着线裤和白汗衫在跑道上跑步的时候,可可
注意到有很多打篮球的男孩子都会用目光的余稍去追随她。她想象着小俏平时每天
早晨起床,对着这面镜子洗脸,用食指挑一点面霜拿手指在脸上抹开,那张脸是真
的面若桃花的。而现在镜子里可可的脸却是苍白的带着点酒精带来的浮肿,她的眼
睛和小俏比起来太细了,睫毛也不卷,关键是,镜子里的那个女孩,看起来是那么
的沮丧和气息奄奄,可可生气地拿刷子往脸上扫了一点胭脂,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
脸稍微红润了一点,又觉得扫得太多了太红了,令她想起活狲把戏时的那只猴子,
她突然沮丧得就想哭了,又开了水龙头把脸上的胭脂通通地擦去,拿毛巾狠狠地擦,
回复到那张黑着眼眶的苍白的脸,她才闭起眼睛不看镜子了。
回家,在路上恍恍惚惚的,下午的太阳太好了,新村里面的人都出来溜狗,把
棉花胎晒在绿化带里面,几个穿着旱冰鞋的小孩从可可的身边擦过,手机响了,可
可从包里很费劲地找出她那只缀满了挂件和铃铛的小家伙。
“喂,我是大维。你昨天后来还好么。”
“嗯,后来去小俏家里了。”
“那就好,你昨天在男厕所里乱吐,还哭了。”
“以后再不喝那么多酒了。”可可挂断了手机。
可可与大维已经分手三个月了,事实上是,三个月前,大维突然消失,他消失
后的一个星期,可可在公交车上看到他搂着另一个金灿灿头发的女孩子,在马路的
拐角处一下子闪过,可可狠狠地删除了手机里大维的电话号码,大维在这三个月中
也不曾找她,从此俩人断绝了联系,可是现在大维突然又出现,她不知道为什么他
要在甩了她之后,又要回来找她,突然又请她去看演出,他或许只是消磨时间罢,
可时间是足够可可消磨的,而可可正好只担心冗长,也有可能在她的内心里,这三
个月始终没有忘记过大维。
她把耳塞塞进耳朵里面,开始听收音机头乐队哀鸣的声音,她有一点忧伤,看
到自己家的阳台上面她刚刚洗掉的校服地晒在太阳底下,滴着水,那裙子被改得太
短了。昨天晚上她醉了,吐的时候,真的大哭了么?真的当着大维的面大哭了么?
回到家里,妈妈蜷在客厅的沙发里面,没有开灯,厨房里还堆着大叠要洗的碗
筷,水龙头没有拧紧一个劲地滴水,她只是蜷着不动,默然地看着电视机里的电视
剧,每个夜晚她都是这样度过,在荧荧的电视机前面坐着,连瓜子也不吃,一动也
不动,爸爸总是加夜班,她就这样坐着等他,有时候等到十点钟还没有回来,她就
一个人抱着一条毯子娑娑着走进房间里去。这时候可可想起了刚才在小俏家里喝的
那一碗冰糖番茄,嘴唇边还有甜甜酸酸的味道,心里觉得难过。电视里面正在播新
闻,一个声音标准的男声说:“最近地铁里又发生了自杀事件。”可可看到电视屏
幕里一张男人的照片,正是她和小俏眼睁睁地看着他跳进地铁去的那个男人,原来
他是个会计师,名字叫做程建国,一个太普通的中年人名字,有着那个时代的烙印。
“哎哟,我是看着他跳下去的。”可可惊呼起来。
“哦。”妈妈一直没有抬头看可可一眼。这种沉默让可可心里狠狠地发凉,她
闪身走进了洗手间里,把排风扇打开,点了根烟靠在墙壁上抽,可可总是希望自己
将来有一个很大很大的洗手间,四周的墙壁上装满了镜子,一个很多层的架子,放
满香水洗面奶面膜爽肤水面霜指甲油,有时候她就想呆在这样的一个洗手间里,躲
着,不要在出来。
可可把水龙头开得哗哗地响,遮盖住外面电视机的声音,又从马桶边的旧杂志
堆里翻出那本黑色封面的笔记本,随便翻了一页,上面除了日程安排外,还用很小
的字写了一段话:“今天一直打奕的手机,她的手机关机了,她是故意的。”可可
靠在冰凉的瓷砖上,又迅速地往后面翻了几页,有些空白页,也有很多记着各种电
话号码,又再次在某一页的右下角看到一段话:“昨天晚上在宾馆里面,我真想就
留下来跟你过一个晚上,就这样两个人抱着睡着也好。”之后还有断断续续的关于
奕的话,写得也是支离破碎,随手拈来。
这个叫奕的女人,是那个自杀的中年男人的家人,恋人?
可可把本子合上,关上水龙头,在马桶里冲掉了烟屁股,喷了点空气清新剂,
她经过看电视的妈妈,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面,拨了小俏的电话,说:“小俏,我想
找到一个叫奕的女人。”
“啊,你搞什么名堂?”小俏被可可弄得一头雾水。
“就是那本自杀男人掉下的笔记本,我想把我们该把它送回去,反正我们没事
情做,这样不是挺好玩的嘛,晚上我来找你,去你打工的匹萨店。”可可笑嘻嘻地
闻着手指上的烟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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