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等到可可再回到小俏身边的时候,沈涵已经缝好了针,手臂用厚厚的纱布包了
起来。他对她们说:“我没有事了,刚才正好经过你们的学校,就想找你们帮帮忙,
你们垫上的钱我会还给你们的。”他的手臂用纱布挂在脖子里面,跟几天前相比,
他现在显得瘦而且苍白,而可可一直都没有把黑色的笔记本拿出来给他,沈涵大步
地迈出医院的大门,他走的时候可可和小俏都被忧伤再次包裹起来了,他的背影还
是那样,耸着瘦削的肩膀,右手绑住了纱布,所以握不住一把小铅笔刀。
晚上可可还是住在了小俏的家里,她给家里挂了电话,她不愿意回到家里,家
里充满了过期的味道,她不愿意看到妈妈,她多么地害怕回去的时候妈妈已经死去,
她就是脆弱地随时都会死去的样子。可可穿着小俏的睡衣,用了她的洗面奶,又抹
了一点她的兰蔻粉红色唇膏,她那条穿了好久的湖水绿色的棉布裙子上沾了一滩沈
涵的血迹,她把裙子泡在洗衣粉里面,用手揉搓了一会儿,血迹渐渐地淡下去,变
得颜色模糊起来。
可可和小俏肩膀碰着肩膀躺在冰凉的草席上面,说起很多过去的时候,却没有
再次说起沈涵,她们都想把一些事情忘记,而可可扭过了身体,她看着百叶窗的外
面,空气透明,微微地泛着红光。
是眯子把丁城城从中心广场送到了医院,他连同滑板一起从台阶上狠狠地摔下
来,砸在扶手上面,立刻就神志不清起来。眯子看到丁城城就那样躺在地上,整个
人好像突然变得瘦小,在地上紧紧地缩成一团,脚还保持着一种在空中迈进的姿态,
这就和他睡着的时候一样,他睡着的时候总是身体朝下趴着,腿脚的姿态好像在奔
跑一样。救护车呼啸着穿越夜色里面的城,马路上的人们如往常般行走,丝毫没有
被救护车尖利的叫声改变他们的路线,眯子透过茶色的窗户看到外面瞬间滑过的广
告牌,茶色的像照片一样。
要是丁城城死了呢,要是他死了。
眯子迅速地想了一下家里面有没有黑色的适合葬礼穿的长裙子,有一条黑色棉
质褶皱吊带裙,上面还缝了暗色的细金线,她从来没有拿出来穿过。她不知道丁城
城的葬礼上会有多少个女孩子来参加,可是她想成为这当中最最漂亮的一个,她要
穿着黑裙子,披着淡黄颜色的头发,画粉红颜色的妆出现在葬礼上,让所有其他的
女孩子都相形见绌,让所有的情敌都嫉恨至死,她要在头发上面插白色的香水百合,
她要当一个穿着丧服的新娘。想到这里眯子不由自己被自己吓了一跳,新娘新娘新
娘新娘新娘,她无数次地在心里面恐慌地念叨着,一种巨大的恐惧一刹那间充满了
她的心头,她不想丁城城死去,她就是不想,没有为什么, 没有任何的道理可讲,
丁城城怎么可以死呢,她不要穿黑色的丧服,她要穿白色的LV婚纱,眯子头皮发麻,
她要哭了,她感到眼泪在眼眶里汹涌澎湃着要涨潮,死亡突然让她感到无数巨大的
恐怖,眯子问坐在边上给丁城城测血压的护理员:“他会不会死啊?”她问得那么
小声,连自己都没有听见。
这时候,所有的人都在忙碌,不再有人理睬她,她的丝袜勾了一个很大的口子,
她如同一个残破的娃娃,而这时,她也是突然感到,丁城城离她是多么地遥远,他
早就骑着他的摩托车飞驰在路上了,把她狠狠地甩在了后面,她将再也追不上他,
而丁城城在三天的昏迷中始终在做一个梦,他在梦中被再次带回到了一个傍晚
的操场上,水泥的地板和煤渣的跑道,被太阳晒得还有余温,他躺在地板上面哭,
一直在哭,在睡梦中的哭泣也是丝毫不费力气的,只是没有办法呼吸。一个女孩子
蹲在领操台上面抽烟,穿着湖水绿色的印花大摆裙子,白色的吊带衫,然后她突然
站起来身来,向前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来看,她的头发倔强地散着。而那把颜色黯
淡的刀就插在手臂上了,有个声音在对他喊,不能拔出来,拔出来就要死掉,天忽
然之间就要暗了,夜晚来临,他只看到那个女孩子的湖水绿色裙摆,离他越来越近
了,他突然站到了楼顶,有一双手用力地推他,可是坠落的过程异常地缓慢,他清
晰地看见地面,离他越来越近了。
丁城城醒过来的时候,看到妈妈倚在枕头边上睡着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睡了
多久,但是想起来,在昏迷前,他连同脚下的滑板一起从广场的台阶上狠狠地摔下
来,撞在了台阶边的扶手上面,可是他为什么又开始做这个梦了,他记得他看到了
谁,在昏迷中有一条湖水绿色的大圆摆裙子从他的面前一闪而过,他闻到熟悉的气
味,三年前的那个夏天,那个操场又再次扑面而来,脑袋一下子剧痛起来,他用手
紧紧地抱住脑袋。
妈妈被惊醒,见到丁城城睁开了眼睛,当即就大哭起来,她已经没有了打丁城
城的力气,但是她用手指甲狠狠地抓着丁城城的胳膊,直到丁城城疼得叫出声来,
她好像是失去了儿子后又再次得到了他,周围的病人家属都过去劝她,她最后兀自
趴在床单上哭了起来,很悲伤也很寂寞,她哭的时候肩膀耸动,声音沉闷着。
“我睡了多久,我觉得我看到爸爸了。”丁城城迟疑着说。
妈妈渐渐停住了哭泣,她抬起头来,眼角有坚强的皱纹,她一字一顿地说:
“别提这个男人,我们的生活里面没有这个男人,我们会过上好日子的,你这次吓
坏我了,我担心你醒不过来,要是那样的话,我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了。”对于爸
爸的记忆是这样地淡薄,丁城城只记得在很小的时候,爸爸领着他站在马路的拐角
处等妈妈下班,妈妈骑着自行车从路的那一头晃晃着过来,后来他们吵架,他们分
开,丁城城再也没有见过爸爸,而妈妈始终是一个人,她很坚强,她会修马桶,接
电线,所有男人会做的事情,她都会做了。
“那么我不再玩滑板了,你可以放心。”丁城城说,他闭上眼睛怎么就又看到
了三年前的那个男孩子转过身去,整个操场空荡荡的,风好像是刚刚落下了山头般,
听到了女孩子们的说话声,操场在渐渐地丧失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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