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 借调 李可借调到营盘乡政府当了秘书。 毕业三年.这是李可上的又一个台阶。尽管是小秘书,毕竟是政府机关,比教 师有优越感。阮中兴折腾半天,也就弄个校长,还是通过不光彩手段。进乡政府, 机会就多了。 能借调到乡里,与李可在中学的职务大有关系。 团委书记往乡里跑的时候多,假期帮乡政府搞了一个展览,书记许长宽看中他 写作方面的特长,一句话,他就来了。如果没当团委书记,这个可能性就很小。从 这个角度讲,李可应该感谢阮中兴,包括陆晨,凡事都有因果。这件事使李可深刻 体会到对错是相对的,没有明显界限,站在这个角度是错,另一个角度可能就对, 看你怎么把握那个度。 乡政府办公室就李可一个人,并不轻闲,但与学校的工作量相比,还是少得多。 李可的工作主要有三个方面,写材料、签收或下发文件、接待。按说,李可是政府 这头的,应归乡长姜丁直接领导。但许长宽是一把手,常常直接给李可安排工作。 那几个副乡长安排李可的,李可也不敢马虎。会议方面的电话李可不用接,不用下 发,乡里有电话站。李可只在电话站与领导之间传送一下。乡里客人多,接待任务 比较重。 提前通知的好准备,有的没打任何招呼就来了,而且是必须安排饭的,李可得 马上通知食堂管理员老孟,后面的活儿就由老孟干了。 李可的身份是借调,这就是说,他随时可能回到学校。要“转正”,必须让许 长宽、姜丁满意。工作上不能让书记乡长挑出毛病,这是基础。当然只有工作不行, 别的方面领导对你有意见,照样拿你,这甚至比工作更重要。什么事都可以拿工作 当借口,放在三年前,李可不会这么想,现在不同。 新的环境没人指点李可,全凭自己琢磨。 许长宽是粗人,长得粗,性格也粗。只看脖子以下,就是一条装满麦子的麻袋 ;脸色黑,上面又有紫色斑点,根本看不出是否洗过脸。许长宽能吃能喝,说话常 带脏字,这种性格很适宜搞乡镇工作。据说许长宽刚到营盘,收拾一个刺头村长, 就是请村长喝酒。许长宽在村长家喝了半天酒,村长和女人都吐了胆汁,他什么事 也没有。所以村干部都挺怵他。姜丁高鼻梁,深眼睛,似乎有匈奴血统。他不像许 长宽,喜怒哀乐都表现出来。姜丁脸白,始终一个表情。姜丁极少骂娘,甚至挺随 和,但看得出他城府很深。 性格不同,对待工作自然不一样。许长宽借调李可写材料,对材料要求并不严, 速度快就行。头天晚上交代了,第二天早上就得交他手上,粗粗一翻,问李可改了 几遍。开始李可不敢说假话,说改了一遍。 许长宽说改一遍不行,怎么也得改两遍。后来李可就说改了两遍,许长宽点点 头,搁到桌上。给姜丁写材料很麻烦,他对材料要求严,在李可底稿上要做许多删 改。李可按他的要求改了,他仍然要改。有时会改到李可原来的思路卜_ 去,不到 用的时候他会不停折腾。许长宽喜欢当场拍板,似乎不考虑对错,姜丁则不轻易表 态,难以琢磨他在想什么。 品出俩人的性格和工作方法,李可不停变换着思路和面孔。比如向许长宽汇报, 一定要言简意赅,抓重点,许长宽要求怎么办就怎么办。向姜丁汇报尽量详细,当 场不能问怎么办。姜丁说我知道了,李可便退出去。姜丁考虑好会通知李可。 一天,一个光头青年慌慌张张闯进办公室,要找许书记。李可问找许书记什么 事,光头说他是葫芦沟的,有二十多村民要去县里告状,支书武全有派他报’告许 书记。这事非同小可,但许长宽不在。光头眼巴巴地看着李可,李可说你等着,我 跟别的领导汇报一下。出了屋,李可踌躇了。许长宽和姜丁在武全有的任免上有分 歧,姜丁说武全有群众基础差,应免掉;许长宽坚持让武全有继续担任,说谁身上 还没个泥点子,葫芦沟找不出比武伞有能力更强的。自然,许长宽最后拍板,这是 数日前的事。这么快就有.卜访的,被姜丁言中,正中姜丁下怀。如果向姜丁汇报, 他很有可能推到许长宽那儿。许长宽问起来,李可就被动了。如果不汇报,一旦有 什么后果,就全是李可的错了。 李可想了想,还足敲开姜丁办公室。姜丁问,你没跟许书记汇报? 李可说许书 记出门了。姜丁哦了一声,我知道了。李町退出来.借口出去找领导,把光头打发 走了。姜丁不发话,李可不能请示别的副乡长。 过了很长时间,姜丁才领人去拦截。上访村民肯定早就到县城了。事后,许长 宽问及当时情况,李可不敢讲实话,说好半天才找到姜乡长。许长宽和姜丁在暗处 拧劲儿,表面还客气。李可不想把自己卷进去,更不敢搅起波澜。 营盘是个穷乡,许多村民买不起化肥,乡里提倡积农家肥.既节约,又保护耕 地。这是许长宽提议的,所以每次开村干部会,都要讲积农家肥的好处和成果。那 次开会,他让李可弄个材料,统计上半年共积多少肥。李可有个习惯.数字都是材 料成形后填进去的。那个材料搞到后半夜,李可困了,忘了填数字。第二天交给许 长宽,许长宽也没看。会上,李可迷迷糊糊,听许长宽念到积肥那块儿,突然惊醒。 许长宽没有停顿地念下去:伞乡共积肥万千百十方。许长宽没意识到,仍然说得很 起劲。李可发现许长宽身边的姜丁抽了抽嘴角。 会后,当着许长宽的面,姜丁狠狠批评李可,写材料怎么能把数字丢掉? 万千 百十力‘是个什么概念? 李可涨红了脸,不敢解释。许长宽倒没发脾气,说不是姜 乡长点出来,我还没发现,好在都是村干部,跟我一样大老粗,算不得出丑,以后 可得尽心。李可连连保证。李可习惯在晚上过滤白天的事,哪些没做好,哪些没看 懂。这一琢磨,他明白过来,姜丁训他意在许长宽。姜丁要让许长宽明白自己出了 丑。许长宽之所以没对李可发火,想必也清楚这一点儿,故意做出不在乎的样子。 这一招一式看似随意,其实有讲究呢。 书记室在后排,乡长室在前排,相距十几步地,俩人很少到对方办公室。大事 在会议室说,小事在李可办公室谈,平时零七碎八的在食堂顺便就解决了。 李可越是留心,越发现里面蕴藏着高深的学问。如果到对方办公室,就有请示 的意思。这个事摆不到台面上,彼此心知肚明。 除了请示汇报,李可不轻易到许长宽和姜丁办公室。当然,一次不去不可能。 书记乡长不是时时刻刻都丁作,总要放松,难免招呼李可。对于他们是生活,是休 息,对于李可则是很重要的工作,这是起码的常识。就是不招呼,李可觉得该去, 也不敢怠慢。比如许长宽酒后总要喝两支葡萄糖,所以李可一见他喝酒,马上到他 屋里看有没有存货。李可随身装着一个小砂片,预备削玻璃器皿用。姜丁爱看闲书, 晚上常常熬夜,所以他屋里常备饼干、奶粉一类的东西。 李可买了个小型电饭锅,平时锁着,遇姜丁熬夜就取出来.煮一小锅粥给姜丁 送去。姜丁起初有些意外,让李可别再麻烦了。李可“麻烦”过几次,姜丁也就习 惯了。 这一切,李可是在不知不觉中学会的。尽管有时想起来,心里难免有些堵,可 现在堵足为了将来通畅。许长宽和姜丁掌握着他的命运,他除了一张文凭,什么都 没有。靠什么? 阿基米德说给他一个支点,可以撬起地球。李可不想把地球咋样, 只想把自己撬起,他需要一个支点。 一天晚上,许长宽喝醉了,喝下三支葡萄糖,直喊嗓子热.让李可弄杯凉水. .李可见他难受,就去商店买了一瓶橘子罐头,偏偏叫去的路上碰见姜丁。姜丁说 我正找你.你来一趟。李可跟姜丁身后看到了乡长室。罐头没处放,只好拎在手里。 姜丁瞄了一眼,问,许书记又醉了? 李可嗯了一声,姜丁没再问别的,说有个材料 让李可弄一下。也许是李可的神色露出了急切,姜丁停住,似乎征询李可,要不, 先给许书记送去? 李可说,没事的。 从乡长室出来,李可急赶到许长宽屋里,许长宽已经睡着了。李町还是启开罐 头,放在术头。第二天,许长宽问李可,让你弄冷水,你去哪儿了? 李可说出去买 罐头。许长宽说吃那玩意儿才酸,没冉说啥。李可的背已经潮了。 过了两天,李可给熬夜的姜丁端去稀粥,姜丁说我不饿,你端走吧。李可欲离 开,姜丁又说,你也怪累的,以后别这样了。这话中意思很丰富。李可下次照样端, 姜丁没再说他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