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升职 李可感觉到了别人对他的微妙变化。说话语调软了,目光因掺了笑而极具黏性 和弹性。那几个副乡长也不再支使李可了,过去丁大个儿随时吩咐李可,不分时间 场合,让李可替他买烟或寄信,现在反过来替李可干这些活儿。变化是细微的,可 又是明显的,处处体会得到。李可明白缘由,心里甚是苦涩。后来一想,这一切何 尝不是自己的努力方向? 不管以何种方式来到身边,毕竟来到了。于是释然。 李可没有一丝趾高气扬,而是更加勤快,更加谦虚,他不想让人说傍上许长宽 如何如何。李可借许长宽的光,但不想罩在他羽翼下。羽翼虽然温暖,但下面是阴 影。 姜丁对李可的态度也变了。笑脸多了,表情丰富了,语气里多了几分关切,似 乎一下和李可亲密无间了。他越这样,李可越小心。以李可对姜丁的了解,他的举 止、态度往往是虚的。表面近,实际更加疏远。李可很在意姜丁的变化,姜丁不能 把许长宽怎样,他若给李可使绊子,李可肯定栽跟头。李可谦卑、小心,不让姜丁 挑出毛病。李可回家很晚,就等姜丁看书累的时候熬一小盆粥,但姜丁不再接受。 姜丁开始防他,就是他把心掏出来,姜丁也不会相信。李可只是不想让姜丁对他有 意见,但这点也很困难,谁让他是许长宽外甥女婿呢? 姜丁自然把他看成了许长宽 的耳目。 李可暗暗心焦,处在这样一个境地,一旦许长宽的工作有变化,他的日子肯定 难过。 那天秦小雨透露的信息,已被李可攥进血肉。如果提成副乡长。就没那么多顾 忌了。当然,这一步必须靠许长宽。李可对许长宽依然毕恭毕敬,只有私下场合喊 舅,平时喊许书记。许长宽对李可这一点儿十分满意,说表面上的特殊没用。 许长宽后半句没说,但意思已经出来。仅此而已,没有明确许诺。李可想套他 的话,又怕许长宽说他急功近利。其实,吴琼最适合干这个,直截了当提出来…… 还是算了吧。 李可还是决定靠自己。 那天晚上,许长宽回房间,李可跟进去。许长宽喝了酒,从步态推断,没喝多, 李可还是做出启葡萄糖瓶子的样子。 许长宽摆摆手,算了,这点小酒,一泡尿就完。 李可说,少喝点儿好,多了伤身体。 许长宽说,现在不行了,像你这个年龄,我喝二三斤呢。 李可一脸羡慕,说舅这样厉害,全县怕也难找对手。 许长宽嗤地一笑,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喝酒和工作一样,靠的是胆量。胆量 怎么来的? 得练。尤其在乡镇,有时喝酒就是工作。 李可说,舅,我想调回中学。 许长宽突然坐起来,你脑子没病吧? 哪有从政府往学校调的? 就因为喝不了酒 ?学校有啥出息,最大就个校长。 李可说,我担心在乡里干不出啥,这么下去…… 许长宽说,那你想干出啥? 我一直操心你的事呢。年底县里要选拔一批有学历 的副科干部,这是个机会,你各方面条件都够,正好赶上。组织部那儿我已打过招 呼,就看到时候怎么个程序。没有这层关系,我也打算推荐你的。 李可压抑着喜悦,我提前谢谢舅。 许长宽眼里闪过疑惑,套我的吧? 好小子! 李可忙说,没有。 许长宽嘿嘿道,别看我粗,人可不笨。你这手在兵法上叫什么来着? 以退为进。 我说得没错吧? 李可说,舅,我没那脑子。 许长宽说,有想法没什么不对,我不喜欢绕弯子。人往高处走,这又不是错。 好好干,这一段别出什么差错。 李可频频点头,感激不尽的样子。 李可心里踏实不少。许长宽力推,这事就成了一半。 丁大个儿不知从哪儿打听到李可写的论文得过奖,说他爱人喜欢划拉几下,没 少投稿,都没发表,想让李可指点指点。李可羞于提论文的事,说那是市教委内部 组织的评选,写出来就能评奖,发表不了的。 丁大个儿说反正你水平比她高,帮她改改。丁大个没耍副乡长派头,使的是缠 劲儿。李可不能硬推辞,说丁乡长的事我一定尽力,就怕改不好。 李可拿到丁大个儿爱人的论文,没看一半就皱了眉。这哪叫论文? 整个一篇教 案。李可离开学校几年了,那一套依然熟悉。改了两个晚上,和重写没什么两样只 有数字是原来的。他交给丁大个儿,说写得挺好,我稍稍改了改,我的水平也只能 改到这个程度。丁大个儿说李可没少受累,非请李可喝酒。李可不去,说干这点儿 小活儿喝什么酒。丁大个儿说活儿是次要的,我一直想请请你,这个面子你得给。 李可无奈,随丁大个儿去了君再来。 婚后,李可到君再来少了,但和倪月并不疏远,相反,多了层别样的情谊。在 他最困难的时候,是倪月伸出援手,那三千块钱依然欠着。那天晚上窥到的镜头有 时闪现,每次都被李可狠狠踢开。倪月人好,这就够了。丁大个儿喝酒和做事风格 一样,也是死缠硬拽。没一会儿,李可就头晕了。丁大个儿不依不饶,小李,我还 没代表家里的敬你呢,她在场,怎么也得和你喝九个,我代表,就减一半吧。 李可说,再喝我就回不去了。 丁大个儿说,我背你,你不是怕媳妇训吧? 倪月挑帘进来,说,我也凑个热闹。 丁大个儿说,早盼你了,咋才进来,今儿打扮得更俊了,跟谁约会呀? 每个乡 干部都敢和倪月开玩笑,有时很野很放肆,从来没见倪月恼过。 倪月说,又瞎扯,喝多了吧? 丁大个儿伸出手,似乎想做个什么动作,被倪月 打开。 倪月和丁大个儿喝了三杯,和李可喝了半杯。丁大个儿叫,这不公平! 倪月给 李可丢过一个眼色,说,谁叫你是副乡长昵,我喜欢跟当官的喝,我敬了你,你不 敬我? 丁大个儿嚷,还要逼上粱山啊。 李可看出来,倪月是不想让丁大个儿再纠缠他,很是感激。趁她喝酒,目光放 肆地罩住她。她穿件紫花高领小褂,灯光下,衬得那张脸越发神采奕奕。李可不由 拿吴琼和她做比较,吴琼脸上难觅一丝红色,永远是苍白的,干燥而没有光亮。也 就是一想,李可便把脑里的念头赶走。这样有些对不起吴琼。 又有两名乡干部进来,这叫撞场。丁大个儿喊倪月上酒,李可知这一喝更没迟 早,想提前告辞。丁大个儿不让,说还早嘛,一块儿走。李可说头晕,坚持不住了。 丁大个儿说你先躺会儿,吃饭我喊你。李可怕搅了丁大个儿兴致,答应在外边躺躺。 倪月把李可引到最里面一间屋子。李可头昏脑涨,还是觉出这是倪月卧室。屋 里有股淡淡的香气,床头贴着几张明星画,蓝花图案的床单上丢着一件上衣,是倪 月的,李可见她穿过。 李可迟疑的工夫,倪月已把枕头放好,说,你躲开也好,他们早着呢,躺一会 儿酒就醒了。李可想如果马上离开,倒显得自己龌龊。倪月给他盖} 毛毯,在床头 放了杯水,带门出去。 李可脑子里有个什么东西在跳,撞出很响的声音。他执拗而吃力地拽出来,是 个大大的疑问,倪月丈夫是干什么的? 李可从来没见过倪月丈夫,也没听人说起过, 似乎倪月永远一个人。在这样一个夜晚,躺在倪月的大床上,突然想起这个问题。 他意识到这么想是有点儿心虚,当然,他不承认,他又没干什么。 躺躺还是回到酒桌上吧。毛毯暖烘烘的气息逼过来,他的眼皮渐渐涩重。 李可被说话声惊醒,睁开眼,看见吴琼和倪月,倏地坐起来。倪月显然正对吴 琼解释什么,他一醒,俩人都看他。 李可先招呼吴琼,你怎么来了? 这点儿酒喝的,一躺就睡着了。又问倪月,丁 乡长他们呢? 倪月略显不安,他们走了,看你喝成这样,让你再躺会儿。说一会儿 再来领你,吴琼来了正好。 李可低头穿鞋,掩饰着心中的紧张。吴琼阴着脸,一言不发。 回到家,李可瞅瞅表,十点半了。他洗过脸,吴琼仍呆坐着。李可说睡吧,装 出没事的样子,钻进被窝。 听见吴琼的啜泣,说,这也值得哭? 吴琼说,你干吗睡倪月床上,我不找你, 你是不是要住那儿? 李可解释,喝多了。一动就吐,也就是躺躺,有啥大惊小怪的 ?吴琼说,吐了也不能躺她的床。李可说,下次肯定不了。 吴琼问,你躺过几次了? 李可说,这叫什么话? 吴琼无言抹泪。李可不耐烦地 说,你要怎样才行? 吴琼说,以后别去了。李可说,没有应酬,我去那儿干吗? 吴 琼说,我明儿问问舅舅,你是不是常去? 李可说,好,你去问吧。赌气睡了。想想 不对头,吴琼不会撒泼,可疑心极重,没准真要问许长宽。在这节骨眼儿上,不能 让许长宽不高兴。于是,他转过身子,抱住吴琼,拣好听的哄她。好半天,吴琼的 脸才变晴。李可暗暗松口气。 第二天,丁大个儿问李可几点醒的。李可说,你们刚走我就醒了,丁乡长也不 喊一声。丁大个儿说,我也喝多了,回家才想起来。李可明白是倪月不忍叫他。李 可说,丁乡长,谢谢你啊。丁大个儿说不就一顿酒吗? 跟我还客气啥? 哪天你再请 我。 事后李可寻思,这出戏是不是丁大个儿有意安排的? 平时吴琼很少找他,那天 竟然找到饭馆。李可套问过吴琼,丁大个儿没给她透什么信儿。李可得出结论,那 是偶然事件。丁大个儿虽然和姜丁关系好,但此时不会和许长宽作对,李可也没碍 着他什么。李可更加小心了,他记着许长宽的话,绝不能出错。 年底,李可被提为副乡长。过程虽复杂,还算顺利,赶了政策的点儿。李可知 道在这个点儿之前,他踩的那些小点儿也很关键。 次年开春,乡人代会开过,李可正式上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