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重用 乡里原有三个副乡长,其中一个调离,加上李可,仍然三个。副乡长的分工重 新调整,李可只管科技一项,丁大个儿则管了好几项。在营盘这样的乡,分管科技 等于什么也没管。李可是学中文的,抓什么科技? 他找许长宽,想多管两个部门。 许长宽说,重用你,不在你管什么部门。话里大有深意。李可想,许长宽肯定有想 法,估计现在不便透露。 一星期后,许长宽带李可去北京。许长宽没对李可说去北京的目的,只说你收 拾一下,明天和我去趟北京。李可有些兴奋,许长宽肯定不是带他去玩,至于于什 么,这时候不能问。李可对北京不陌生,大学期间,每年都在北京倒火车,但他对 北京的了解也仅限于火车站。 到北京的第二天晚上,许长宽请人吃饭。只请了两个人,一个和许长宽年纪相 仿,枣核脸,一笑颧骨便凸起两个包。许长宽称他老张,老张曾在宣城下乡,是半 个宣城人。另一位也就四十岁,身材高大笔挺,肤色极白,叫岳中北,是老张从中 科院请的专家。 许长宽一手握着岳中北,另一只手在岳中北胳膊上拍着,不简单,不简单,这 么年轻就是专家,京城真是卧虎藏龙啊。岳中北淡淡一笑,比我年轻的专家多得是。 声音很滑,像抹了油。 在那样一个场合,李可没有说话的份儿。他保持着平静的微笑,认真听仨人说 话,准确点儿说,是听老张说,岳中北也不大说话。李可的目光有意无意滑过岳中 北的脸。李可不言语是资格不够,岳中北不说似乎是层次太高。他神色里满是自信 自傲,吃饭的做派也与众不同。每次只夹一点点儿,每吃完一口都用纸巾在唇边沾 沾。李可看出来,今天岳中北是主角,许长宽北京之行与此人有关。李可想,老天 真够青睐岳中北,高大英俊,又有这样的身份。身份自然和地位等价。 待切入正题,岳中北的话多起来。他说,我参加过不少会议,大大小小的领导 见得多了,坐在主席台上,口口声声科技是第一生产力,给人的感觉是领导非常有 水平,非常有远见,这话不是一般人敢说的。 可他们谁真正懂这句话的含义? 知道怎么把科技转化为财富? 值得怀疑。说得 再不客气点儿,他们不懂啊。到年头岁尾就知道往上边跑,乡里往县里跑,县里往 市里跑,市里往省里跑。干吗? 要钱! 其实,钱就在身边,就看你会抓不会抓,比 如硅藻土,懂行的那就是钱,不懂行的就是土。 许长宽的脸亮了,岳专家,我这次来就是想请你出山,开发这个项目。 李可第一次听到硅藻土这个词。他明白许长宽来京的用意就在于此。 岳中北说,选这个项目,方向是对的,首先原料丰富,价位也低。我刚才说了, 在别人眼里,它就是一堆石头,一堆土块。其次前景好,这是个冷门,竞争力小。 硅藻土应用非常广泛,生产出来销路肯定广。再就是加工程序简单,不需要多么先 进的设备。你一个乡级干部,能想到这个项目,不简单呢。我可以在技术上给予指 导,至于出山么,有点儿困难。吃国家饭,身不由己啊。 许长宽忙站起来,双手举杯说,岳专家,你克服克服困难,对我们贫困地区多 多支持啊。 岳中北说,这不是我个人问题,我离开,单位那头怎么办? 没人替我。 许长宽求救地望着老张。老张说岳中北说的是实情,专家嘛,自然有很多工作。 但老许这么远跑到京城,也是诚心诚意,那地方太需要支持了,中北想想办法,咋 也不能让他们空手回去。 岳中北一脸为难的样子说,只有跟单位请假了,我试试。 许长宽说,岳专家,太感谢你了。 岳中北说,行不行还不一定呢。 许长宽说,岳专家想办法还能想不出来? 岳中北说,别叫我专家,叫我中北。 许长宽说,那多不好意思。 岳中北说,见外了吧,老张一直喊我中北。 许长宽说,我再敬你一杯,喝完,我就喊你中北了。 岳中北说,许书记性情豪爽,就冲这,我倒很想和你合作一把。 许长宽哈哈一笑,中北,趁这时候咱谈谈条件,厂子也不是我家办的,你去也 不是三天两天,这报酬先说好吧。 岳中北说,我最多去一年,时间长肯定不行,不过一年时间,培养技术员足够 了。 许长宽说,那就先定一年的。 岳中北迟疑一会儿说,如果我请一年假,单位肯定把工资全扣。 许长宽问一年工资多少。 岳中北说,工资倒是不高,一个月两千多点儿。 加上补贴奖金,四千多吧。 许长宽嘴角动了动,李可看出他是吃惊。许长宽一个乡书记,工资也就一千块。 但许长宽很快说,这个钱我们出。绝不能让你个人吃亏。 岳中北预测了硅藻土赢利情况。第一年保守估计十几万,第二年开始,则可达 到三十几万。他的话如电流注进许长宽的身体,许长宽的眼睛亮了好几瓦。被这个 前景照耀着,又大方了一把,许诺,除给岳中北工资,乡里每月补贴岳中北一千块 钱,岳中北的吃住及差旅费全由乡里出。 基本谈妥,岳中北吃菜不再矜持和挑剔。花生米本是许长宽要的,他喝酒离不 了。岳中北先前碰都不碰,现在也吃。专家智商高,能同时夹起两粒。两腮尚鼓鼓 囊囊,筷子已伸进某个盘子。也不再一口一抹嘴了,唇边油腻腻的,下巴也有了亮 光。 岳中北感觉李可在观察他,扫李可一眼,问许长宽这位是谁。其实许长宽开始 就介绍过。 许长宽说,这是李乡长,乡里唯一的大学生,将来就由他负责厂子行政管理, 你俩是搭档。 岳中北伸过手,和李可轻轻一握。岳中北手臂极长,和长臂猿有血缘关系似的。 李可掩饰地笑笑,不想让岳中北看出心思。 回到宾馆,许长宽第一次向李可交底儿,第一次向李可开启心扉的一条缝—— 尚未全部敞开,这是李可的感觉。也许是兴奋,也许是喝酒的缘故,许长宽坐不住, 来回在屋里走。但他让李可坐着,那阵势,李可感觉自己又回到大学课堂。 许长宽说去年县里提出大力发展乡镇企业,他就琢磨着搞点儿啥了。乡里工作 要围着县里走,县里肯定要给予政策和资金支持。想干出成绩,首要一点儿是合拍。 去年他就考察过办厂事宜,各方面的准备基本就绪。本来打算县委换届后正式启动, 可党代会日期一直定不下来,不等了。他说这个硅藻土厂对他对李可都至关重要, 李可一定要把所有精力投入进去,别让他失望。 也是那个晚上,李可知道许长宽与县委刘副书记关系特殊。许长宽从县里要了 十万块钱,是刘书记帮忙要的。县委换届后,刘副书记会让人把钱划到营盘。刘副 书记还答应随许长宽去市里跑点儿资会——难怪许长宽盼着开党代会。许长宽说到 刘副书记,—脸敬佩,说刘副书记两三年弄个县长没问题。李可揣摩许长宽心思, 要把硅藻土厂作为一项政绩,借刘副书记这棵大树往上跳跳。即使弄不上副处,也 要去一类科局当个局长。许长宽的神色,似乎期待前者。 这是李可第二次听别人把前途和刘副书记挂在一起。第一个是秦明礼,费尽心 思和刘副书记结亲家。许长宽为什么和刘副书记有这样特殊的关系? 李可不知,过 程肯定不会简单。如果没有这位刘副书记,李可的爱情也许不会夭折,可如果没有 这位刘副书记,许长宽也许没有往上跳的想法,李可也就难派用场。一个人和另一 个人隔着很远的距离,却能对另一个的命运产生影响。很繁杂,也很简单。 许长宽说,没这层关系,我也会让你负责厂子。 许长宽有意告诉李可,他并不是任人唯亲。 李可说,我没干过,就怕让舅失望。李可说的也是实话,他心里没底。 许长宽说,投资好几十万,好多人眼睛盯着,这事一定要干漂亮。技术上有岳 中北,你主要抓后勤,他需要什么你就弄什么。大的方面我拍板,零七碎八的你告 我一声就行。 李可说出自己的疑惑,又不敢说得太重,岳中北没去过乡里,他怎么断定厂子 肯定挣钱? 许长宽说,硅藻土前景好,在哪儿办都一样。 李可再说就是怀疑许长宽的决策了,不说嗓眼儿里又梗得难受。像卡了几颗花 生豆——岳中北夹花生豆的情景仍在脑里晃。他小心翼翼地说,给他的钱是不是多 了点儿? 许长宽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中科院的人,给少能给你去? 只要赢利, 这点儿投入不算啥,就这,人家还不愿意呢。 李可心服口服地点点头。说口服更准确点儿,他心里根本摸不着北。他第一次 听说硅藻土,又不敢问太多,那样显得太无知。 回到家,李可第一个件事是查词典:硅藻土,由硅藻和动物外壳构成的岩石, 淡灰色和黄白色,多孔而质软,工业上用做过滤、黏合、隔热材料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