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1 探底 李可坐在望江楼的包间等待秦小微。望江楼在清水河边,所谓的江其实就是越 来越瘦的清水河,楼也只有两层,饭店名字有点儿唬人,有点儿虚张声势。不过, 望江楼的菜倒是不错,尤其竹筛烤鲫鱼和鲫鱼豆腐汤,很有特色。如果能吃上清水 河的鱼,那就别有情趣。可惜清水河连个虾皮也捞不上了。上星期,李可在这儿吃 过一次,印象极深。秦小微喜欢吃鲫鱼,大学期间,每逢食堂做鲫鱼,李可都买两 份,留一份下顿吃。秦小微家境好些,也没多富裕,连吃两次荤菜,后面两天只能 喝汤。人处在热恋中,喝白开水也是蜂蜜味。李可把吃饭地点选在这儿,也是别有 用意。 李可看看表,离约定时间还有半小时。他喝口水,把目光投到窗外,试图寻找 渔船或水鸟什么的,但什么也没有,河面空空荡荡。李可的表情古怪地抽了抽,将 目光转到大桥上。桥栏旁站着一个人,久久未动。不知在干什么,或许什么也不干。 呆立是许多人的生活状态。 李可忽然想到秦明礼。秦明礼出院了,恢复得不错,但还是落下了后遗症。嘴 歪了,一只手臂失去了知觉,一条腿也不利索,像锯掉一截,走路一颠一颠,很吃 力。每天清早,秦明礼都顶着一头白发出现在大街上。医生说加强锻炼有康复可能。 秦明礼现在所有的希望就是那点儿渺茫的可能了。李可明白,可能性几乎是零,医 生只是给秦明礼一点儿信心。不然,他就彻底垮了。其实,在别人眼里,秦明礼已 经垮了。 秦家遭遇了不幸,幸运也同时降临秦家。秦小微破格提为副县长,这在宣城建 县几十年历史上是没有过的事。秦小微主抓文教,名副其实成了李可的上司。这辈 子怕是再也赶不上秦小微了,李可有醋意,同时也很庆幸。秦小微当副县长,对他 会有好处。她当副局长尚能帮他,现在是副县长,当然能帮更大的忙。既然躲不开, 就把这种关系修复得更好些。如果当初是他背叛秦小微,困难大些,现在恰恰相反, 他觉得很容易修复。修复这个词欠准确,应该用建立,建立一种新关系。他曾自问 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儿卑鄙,这种疑虑也仅仅一闪而过。他没给别人设过陷阱,更不 想害秦小微,况且也绝对没有可能。他只想抓住更多的机会。据说今年又有计划生 育检查,去年露了脸,这次怎么也让脸上放点儿光。计划生育不比“普九”,营盘 问题相当多,每年都有因超生挨罚的农民,工作难度极大。所以李可想近水楼台, 早点儿从秦小微那儿探听点儿消息,好做准备。 听见脚步声,李可站起身,秦小微已到门口。她微微一笑,等急了吧,刚散会。 李可说没有没有,等领导也是享受。接过秦小微的包替她挂了。秦小微说你可别捧 我,我怕摔。李可说实事求是嘛。目光很热烈地定在秦小微身上。秦小微换了发型, 给人一种成熟稳重的感觉。副县长,在县里是个不小的干部,不管有意无意,这种 变化是必然的。 秦小微似乎承受不了李可的热情,目光稍稍一偏,指着墙上的画说,挂这么一 幅画,不伦不类。李可说,看着蒙娜丽莎的微笑,食欲肯定好,老板不一定有这品 位,也算歪打正着。秦小微说,除了你,谁还这么想? 什么事办公室不能说,非得 来饭馆? 李可说,也没什么事,主要想请你吃饭,单独请你可不容易。秦小微略带 嘲讽,好兴致! 服务员把菜端上来,秦小微似乎明白李可的用意了,重重看李可一 眼。李可忙说,这儿的菜挺有特色,别的地方不一定吃得到,尝尝。 秦小微夹了一筷子,点头,是不错,你蛮会找地方。 李可说.那天我吃过一次,马上想起你,你口味没变吧? 秦小微略一迟疑,谁 知道呢,我也不知道现在喜欢什么,好像吃什么都一个味儿。 李可明白秦小微有意回避,附和道,现在条件好了,所以就觉得什么也没味儿。 秦小微说,谢谢你还记得。 李可说,客气了吧,不就请领导吃顿饭嘛。 秦小微做出生气的样子,再领导领导的,我就走了。 李可说,你这么客气,我哪敢随便? 秦小微笑笑,无言。 李可说,给你讲个笑话吧。 一个无伤大雅的笑话讲过,气氛不一样了。李可改了主意,决定不提过去,也 不说工作。 秦小微不喝酒,饭吃得也少,不到一个小时便结束了。李可说我送你吧,秦小 微说不用,又问李可怎么来的,现在回家,还是去什么地方。李可没直接回答,只 说没什么事,执意要送秦小微。门口停着一辆黑色轿车,一个胖乎乎的司机见秦小 微出来,马上打开车门。秦小微说,上车吧,顺便送你一下。李可愣了愣,忙说还 有别的事,你先走吧。秦小微笑笑,没揭穿李可的自相矛盾。 轿车滑出视线,李可仍在原地站着。秦小微有专车,怎么没想到呢? 还傻乎乎 要送人家。地位的差距在任何方面都能体现出来。黑暗中,李可咬咬嘴唇。 两周后,县里开计划生育工作会。这次,姜丁也参加了。计划生育是一票否决, 只要发现一例超生,书记乡长就地免职。曹亮坐在主席台正中,说到激动处,声音 高了几个分贝。如果真这样,不知姜丁被免几回了。李可轻轻斜姜丁一眼,姜丁神 色平静,仿佛曹亮的话与他没有任何关系。难道自己领会错了曹亮的话? 李可低头 细看,材料上写的是“检查中发现超生,书记乡长就地免职”。李可似乎悟出其中 的奥秘,这句话的逻辑是这样:检查中发现肯定免职,检查中没有发现,不管存在 多大问题也没事。换句话说,存在问题不怕,别在检查中露馅。材料肯定是政府办 公室起草的,但曹亮应该能看出来,他那么细。 又想,哪个乡镇计划生育不存在问题? 大小的区别而已。如果逻辑上不留漏洞, 曹亮岂能把全县的书记镇长都免掉? 况且,干部任命历来是书记说了算。曹亮认真, 某些方面也只得糊涂。 难怪姜丁坦然。李可忽然想,如果检查不到,存在多大问题也就无所谓了。营 盘没接受过这样的检查,即使确实没问题,这次也未必去。姜丁的坦然也缘于此。 李可不知姜丁用了什么法子,连计划生育这样的检查也能绕开。 会后,李可向姜丁汇报,罗列了一大堆问题。姜丁说没问题还要咱们干部干啥 ?“普九”那么难不也挺过来了?李可试探道,最好想个什么法子,别让检查咱们乡, 这可不是“普九”,万一搞砸。…- 姜丁很坚决地说,那不行,谁有这个把握? 还 是把_T作做实,出了事,你我都跑不脱。李可说不是担心我,是怕影响姜书记。姜 丁眼神复杂地瞥李可一下,说,你只管放手干,别有顾虑,有困难找我就是。李可 品出姜丁的意思,姜丁不敢大意,但他的劲儿最终还是要往另一个方向使。那就是 不让检查团到营盘。 李可找了一趟秦小微,一是想让秦小微支点招,二是想摸摸县里的意思,是否 和姜丁的想法一致。 秦小微办公室很大也很气派,只是没有卫生间。 地上有几盆花,其中一盆是龟背竹,李可好像在哪儿见过。秦小微不会摆前任 的花,这些花肯定是别人送的。蓦地想起在曹亮屋里见过这样一盆龟背竹。曹亮送 的? 未必。但送花的人肯定知道被送人养什么花,副职养同样的花并无说法,但琢 磨起来,也极有意味。 在办公室,秦小微倒比饭桌上随意。她没坐老板椅,而是坐在和李可相邻的沙 发上,并嚼了一块饼干,解释说早上没顾上吃饭。如果别人来访,秦小微绝不会这 样,说明她没把李可当外人。李可有些感动,为什么在饭桌上她倒矜持呢? 稍一想 便豁然。饭桌上她防备或者说警惕李可,在办公室没顾虑。真有意思,李可不由笑 了。 秦小微说,笑啥? 我的样子就这么可笑? 李可说,没笑啥,你从来不懂心疼自 己。 秦小微叹气,没办法,这几天实在忙,找我什么事? 不是看我笑话的吧。 李可说,去年“普九”,今年计划生育,我全赶上了,好在我运气好,有你指 导,还是发愁。营盘的情况不知道你清楚不? 秦小微说,别拐弯儿,有什么想法, 说吧。 李可问,肯定不去营盘,对吧? 秦小微反应极快,谁说的? 顿了顿又说,我刚 上任,这方面的事不是很了解,但也知道一点儿,县里不愿意让检查团去营盘,出 了问题,不只乡里,县里也推不了责任。不过县里总不能明目张胆拦吧? 计划生育 检查比“普九”严,万一检查团一定要去营盘呢? 所以必须按去的对待。到时候能 绕过更好,绕不过去就接受检查。 李可点头。县里不说死,但出发点和姜丁一致。 不,应该说姜丁清楚县里的想法。 秦小微强调,会上说得很清楚,别存侥幸。 李可问,营盘的工作做得和别的乡一样,检查团能不能去? 秦小微眼睛不由睁 大,你不会有去年那样的想法吧? 去不去是县里和检查团定,你别瞎琢磨。我刚干 这个工作,你得支持。 李可嘿嘿一笑,我哪敢冒这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