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终点? 起点? 董至和秦小雨的事弄得满城风雨。董至的身份非同一般,涉及范围比一般桃色 事件更广,也更有嚼头。年底,董至调到另一个县任副县长,少了常务两个字。秦 小雨似乎没什么影响,依旧是财政局干部。 秦小雨一直说不在乎,可每天面对那么多复杂的目光,她真受得了? 有时候, 李可真替她担心。 李可是局外人。局内与局外总是相对的,董至离开宣城,李可就成局内人了。 影响虽是潜在的,可潜在不等于轻微。地震也是潜在的,谁敢忽视地震的危害? 许 多人都知道李可和董至关系不错,董至走了,李可会怎样? 李可挡不住别人的猜测 和议论。丁大个儿就放粗话,一个常务副县长竟然栽在鸡巴上! 李可明白丁大个儿 表面寒碜董至,实际是给他听的。现在,李可最担心的倒不是有人谋算乡长位置, 而是自己抓的那项工程。 李可的担心没多久就得到应验。 那几日,罗六指追在李可屁股后面要钱,一会儿说干活儿的堵到家门口了,一 会儿说某个工人扬言找他算账。李可何尝不急? 一面安抚罗六指,一面跑水利局财 政局,直到钱打到账户上,才大大松了口气。和罗六指说话也硬了许多,一个乡政 府能欠下你那几个鸟钱? 早一天晚一天的事。罗六指赔笑,冒犯李乡长的地方请包 涵,我也是急啊。硬拉李可去撮一顿。 俩人吃了火锅,罗六指提议洗澡。李可说,冷冻寒天的,洗什么澡? 罗六指说, 李乡长这么警惕啊? 放心,我不拉干部下水。 洗完澡,将近十一点。罗六指把中心内容抛出来,李乡长,那款什么时候付? 李可说,明天咱俩到乡里碰面。 第二天,李可还在睡梦中,被吴琼推醒。吴琼让李可陪她去医院查病,这一阵 她老是心慌。李可说再过几天,我忙完就回来。吴琼生气了,等你忙够,黄花菜也 凉了,让你陪我去趟医院,今天推明天推,你不是盼我早点死吧? 李可回家少,一 直心怀愧疚,吴琼这样说,他越发不安。李可想,查完病,中午以前完全能赶回乡 里。 李可和吴琼早早去了医院,做了心电图,没什么事。医生建议做个B 超,化验 一下血。既然来了,就做吧。医生严肃而认真,大脑几乎没什么作用,即使能诊断 也要动用仪器。查了一圈,仍无大碍,医生说找个中医调理调理。又挂了中医专家, 拎一大兜中药回来。 李可赶到乡政府,已是下午。罗六指脖子拽得像丝瓜,想埋怨又怕李可生气, 扭了几扭,才挤出一句话,终于把李乡长盼来了。 李可说,急啥,是你的东西就跑不了。 李可和罗六指直奔财政所。财政所长的回答差点让李可胀破眼球,其中二十万 已被姜丁用于还账。 李可怒道,准让你动的? 怎么能动用这笔钱? 财政所长个头不高,被李可一训, 越发矮了,但话却不软,是姜书记要用的。 李可说,谁用也不行! 财政所长垂了头,一声不吭。 罗六指在旁边破锣似的嚷嚷,这可咋办,这可咋办? 李可摔门出来,在乡政府 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发火。进了姜丁办公室,表情仍然僵着,变幻着青一块儿紫 一块儿的颜色。 姜丁装糊涂,问李可什么事。 李可说,工程款划到账上了。 姜丁说,好事啊,我正要跟你商量,咱们欠砖厂的钱有两三年了,现在找到刘 书记那儿,刘书记打过招呼,我看就先挪用一下吧。 李可话茬很硬,那可是专款。 姜丁说,暂时挪用,有钱马上补上,有什么责任,我来承担。脸已经沉下来。 李可说,包工头快把我门槛踢平了。 姜丁说,我当乡长那几年,要账的还在我家住过,现在乡里有困难,大家共同 克服吧。 事已至此,李可还能怎么办? 再和姜丁闹,也没什么好处。李可觉得自己还是 嫩点儿,没防住姜丁。 如果董至没有离开,姜丁不敢,既然这么干,就不怕李可拿他怎样。 李可把十万给了罗六指,承诺余下的钱一定想办法补上。罗六指不买账,~天 两趟追。李可急了,说,你信我就别烦我,不信我,卸我一条胳膊,咱们两清。 罗六指眨巴半天眼,几乎哭着说,我信李乡长,你可不能坑我呀。 李可拍拍罗六指,鼻子竟有点儿酸。 第二年春天,罗六指迟迟不动工。李可催他,他就百般推诿,说赊不出料,没 法干。李可十分恼火,却又无可奈何。他知道罗六指担心什么。罗六指的担心也不 是没道理。另外三十万块钱只有工程完工才拨付,如果这么耗着,那一半有可能泡 汤。李可想从别处给罗六指弄点儿,跑了几天,两手空空。秦小雨已帮不上他,她 的处境也很难,先前在办公室.现在被拨拉到工会,没有说话的份儿。倪月曾数次 替李可解围,几千块钱对她不算什么,这么大数目怎能张口? 求助于秦小微? 也不 可能,一个管文教卫生的副县长没什么财权,而且,李可不愿她看到他的狼狈。 罗六指不动工,老孟和毛文启也急了。主渠修不通,村里的支渠就是废物工程。 俩人商量好似的,轮流催李可。 那天,毛文启一露面,李可捂着腮帮子说,甭催了,我不是张罗着吗? 毛文启 挤出一丝笑,一天不见李乡长就想。 李可说,我又不是你老婆。 毛文启说,我夜里不梦老婆,就梦李乡长。 李可说,说吧。什么指示? 毛文启说,李乡长需要村里干啥,尽管吩咐,你要 羊我给宰,要狗我给勒。 李可说,可惜用不上,用上就好了。 毛文启陪李可叹一会儿气,躬着腰离开。李可想,这工程真要停在那儿,把南 滩北滩都坑了。 晚上,李可正发呆,倪月突然闯进来。李可很意外,倪月很少到他办公室。倪 月微微一笑:呆头呆脑的,不认识? 数日没见倪月了,李可讪讪,我正看聊斋,你 吓我一跳。 倪月说,还有心思看鬼书? 李可说,怎么是鬼书? 比人还人呢。 倪月说,别人借酒浇愁,你借书浇愁。 李可说,每月领工资,顿顿有肉吃.我有啥愁的? 倪月撇嘴,算了吧,瞧瞧你 的脸,刀剐过似的,瘦了有二十斤吧。 看来她很明白。李可苦笑,没办法,天生受罪命。 倪月道,为啥不跟我说,看不起我? 李可怔了怔,说,当然不会。 倪月说,你就是看不起。 李可说,我的姐啊,李可是有良心的。 倪月把一个纸包推给李可。 李可愣住,你这是…… 倪月说,这是十万,先救个急吧。 李可失态地从椅子上弹起来,你从哪儿弄的? 倪月说,放心,我没胆子砸银行, 一分一毛挣的。 李可没想到倪月一下拿出这么多钱,眼睛便灼了似的,又急又亮。半晌,慢慢 坐下去,不,乡里再穷,也不能用你个人的钱。 倪月说,以为我白给你的? 公事公办,你打个借条,利息就不要了,乡里有客 人,还得往我那儿领啊。 李可依然发怔。 倪月说,怎么? 想白要啊? 李可动情地说,谢谢。 倪月却无端地叹口气。 那十万块钱就像一个油泵,罗六指这台机器总算运转起来了。李可稍稍松口气, 脸上却难觅笑容。 毕竟还有二十万窟窿,他不能指望姜丁。有上次的教训,李可决定提前把余下 的工程款划回来。姜丁不至于再挪用吧,可万一呢? 那就真惨了。虽说验过工程后 拨付,但事在人为,什么事都有可能。只要贾小山放话,这钱就能顺利到账。怎么 打通贾小山的关节呢? 李可苦思冥想。 终于想出一个主意。这主意有些歪,李可也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为了那三十 万,赌一把吧。 李可让老孟把那个叫叶儿的女人喊来。叶儿进了乡长办公室,不像在自家那么 自如,显得很局促。 李可说,想知道上次为什么找你姐姐吗? 随后告诉她,一位重要人物是花儿的 初恋,那个人对南滩对营盘都很重要,现在想让她扮做她姐姐与那个人见一面。叶 儿有些紧张,万一他认出不是我姐……李可说.放心,二十年前的事,他没记那么 清楚。叶儿问,就见一面? 这也是李可担心的,但面对叶儿,李可说得十分肯定, 当然,他能干什么? 叶儿低头不语。李可说,如果你实在不同意,也不勉强你。叶 儿红着脸说,那就试试吧。 为防意外,李可又让老孟做叶儿的工作,有些话他是说不出口的。李可说不管 贾小山干什么,叶儿都要顺着他。老孟睁大眼,要是贾小山动手脚……? 李可说, 乡里会补偿她的。老孟问,叶儿不同意怎么办? 李可说,这就看你的能耐了。老孟 说,我尽量吧,就怕她日后反悔。老孟走后,李可握紧拳,四周看看,没擂下去。 贾小山早把花儿的事丢到脑后,听李可说已经找见花儿,贾小山还是特别兴奋, 一连问了七八个问题。 在李可力邀下,贾小山终于同意到营盘见她。路上,李可打电话通知老孟带叶 儿到君再来。到了君再来,不见叶儿,只有老孟一个人。老孟说花儿回去给婆婆送 药,一会儿就回来。贾小山感慨,花儿还是个孝顺媳妇。李可说,贾局长看中的还 能差了? 贾小山哈哈一笑,什么我看中的? 老皇历了。 李可陪贾小山边喝边等。贾小山情绪好,李可和他碰杯,他来者不拒。中间, 倪月进来和他喝了三个交杯酒,气氛迅速推到高潮。李可看贾小山有了醉意,给老 孟使眼色。老孟适时把叶儿领进屋。 贾小山的水泡眼努力睁开,你是花儿? ……不错。 是花儿,二十年了,还这么年轻漂亮,你记得我吗? “花儿”羞得直低头,你 是……贾老师? 李可纠正,是贾局长,不是贾老师。贾小山说,花儿叫我啥,我就 是啥,当初我就是代课的嘛。李可说,老朋友见面,喝酒喝酒。 “花儿”不会喝,硬是和贾小山喝了三杯,脸上的红晕又重了一层,成深红了。 贾小山的水泡眼痴痴盯着“花儿”,“花儿”的头越发低了。 李可让“花儿”陪贾局长好好聊聊,带老孟离开。 俩人蹲在饭馆门口。老孟默默吸烟,李可则盯着那条狗。那条狗也盯着李可, 李可在它眼里看见自己的影子,想狗一定也在李可眼里看见它的影子。是李可进了 狗眼,还是狗进了人眼? 李可想这不是错觉,在狗眼里,自己是人。可是在自己眼 里。和狗没什么两样。 半小时后,俩人返回雅间。“花儿”垂着头,头发稍有些乱,眼角似有泪痕。 贾小山已坐到“花儿”边上,口齿不清地说,有什么事找李乡长,找他就是找我。 酒桌上,贾小山终于答应把余下的工程款拨到营盘。 李可惦记着叶儿,想去看看她,但她躲着不见。老孟说他侧面问过叶儿,也没 发生什么事,那儿也不是发生事的地方。不过贾小山手上没少占便宜。李可让老孟 转交叶儿两千块钱,没几天老孟又还给李可,说叶儿不要。 一星期后,钱到账。 雨季来临前,牵引渠终于竣工。李可搞了个剪彩仪式,请了县领导和电视台记 者,效果比预想得还好。 中午聚餐,一干人闹哄哄的。李可本应融进这种氛围,可总是走神。他似乎在 想什么,脑子里又几乎空白一片。也许在想明天,明天怎么能想呢? 他不知明天等 待自己的是什么。不管什么,他不会害怕,这么多难关都过来了,还有什么可怕? 想到这儿,他突然笑了,用足底气喊,喝呀! 众人突然静下来,齐刷刷看着他。 李可再喊,喝呀! 不知谁叫,这小子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