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节:抚爱第三十三章(3) 母亲对苏林奇怪的行为不闻不问。却在一次打扫卫生中,无意看到留在苏林 电脑屏幕上的字迹: 他的头发因为做放疗全部剃光。在后脑的右侧有块微小的刀疤痕。伤口凝固, 暗红色的血肉和头皮纠结,微微凸起。这是为做放疗切割的。(发现时肺部病灶 的癌细胞已经转移至头颅内)。它小得如此不起眼,却是他通向苦楚的入口。每 日他躺在冰冷的仪器上,接受光热在头颅内的剧烈扫射。无论癌细胞,还是健康 的细胞,都统统杀死。他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他只能这样做,这样受苦。他想 活,继续活着…… 母亲知道这个" 他" 是谁。却不知道女儿在为他写传记。她浏览着一些文字, 感到自己的心迅速地沉重起来,一种震撼从脚底扶摇直上。平淡而冗实的文字让 那个沉睡良久的男人忽然苏醒过来。他的容貌,他的言语,他的笑颜与她都这样 无限接近。她仿佛触摸到他活的气息,生的力量。 然而,母亲依然装作不知道。她懂得女儿的脾性,所以尊重她所下的决心和 从事的隐秘。当然,她亦不想因为满足自己的好奇而打搅了苏林的写作进程。可 是她又急切地期待女儿能早日将它呈现在面前。所以,之后母亲总是装作不知情 地和女儿故意地聊一些父亲的往事,以便她寻找写作的资料。 真正使苏林停下写作的是她身体的透支。 沉闷的空气,缺乏锻炼,睡眠时间的稀少,饮食的不正常,加上写作旅途上 的烦躁,对孤独的承受能力等诸多因素让苏林写作的进度缓慢下来。终于到最后 病倒,写作完全停止。 苏林担心自己一见到电脑或者文字就有一种躲避。但她不能不完成它,写作 此刻变成了一种交付使命的惯性。 长时间疲累的积累与写作过程中灵肉分裂的清醒状态让苏林对生活里的许多 问题产生质疑。她相信生活里的许多美好事实上来自自我的虚幻。并不真实。只 因我们对世间诸多的不满,所以才会有那么多庞大的背离实际的希冀。 没写作的日子,苏林经常一个人不说话。坐在阳台的椅子上,阅读一会儿手 里的书,又看天空不断变化的色彩。喝茶。照料两盆台湾石竹。母亲看着女儿这 种静默的生活方式有些担心,却又一时想不出让她心情晴朗高兴的方法。每次和 女儿说话,苏林半天接不上来。 母亲不知道苏林为何突然一声不响地回来,但她知道女儿回来以后因为写书 长时间置于一种紧张和封闭的情绪之中,怀念起父亲的死与过往,心理存在的梗 滞再次凸露。这次" 犯病" 是对多年情感压抑的一次彻底泄放。忧郁和悲伤通过 " 书" 重新迸发出来。她为女儿的健康和情绪担忧,于是建议苏林去外地旅行一 段时间,散心开怀。 有时候逃避问题不是最终的办法,却是缓解问题的最好方式。 苏林听从了母亲的建议,收拾好行李,前往异地。她亦希望这次外出可以让 自己重新记得和遗忘一些事情。 她立刻买了一张飞往南方的机票。 四月。湘西的凤凰。 提着红色的行李袋,苏林走在青石板街上。身边依旧绚丽静谧。狭长古道。 沱江。吊角楼。虹桥。牌匾。灯笼。背篓。银器。蜡染。这些都是湘西的代言词。 一切都在改变。一切都没改变。一种久违的感动复活了。 有人在吹横笛。那声音清远嘹亮,山城天地似乎都镀上了笛声的色彩。空气 仿佛一层层剥落开来,剩下最澄净的内核供人吸吮。长胡子老人安详满足地挑起 烟斗。剪花纸的苗疆女子在河滩唱起长调。赤脚小孩翩然起舞。这里洁净,鲜活, 辛甜,极乐。回到这里内心的喜悦决堤般地泻放。 熟悉地穿过一条条巷子,寻到那家" 迟来居客栈" 。老板娘还认出苏林来, 为她安排好临江的房间。 苏林将所带行李一一丢放在房间的每个角落,摆放好。把这里当成自己暂时 的" 家" 。洗完澡,不吃东西,舒适地裹紧毯子睡上一觉。她能感到血液与脚下 沱江水一样流动的速度和声音。身体像在母体般的温暖,神经没有一丝一缕的顾 虑。她终于体会到,什么叫生活在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