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抚爱第六章(1) 苏林回到家,门是紧闭着的,这说明母亲还没有回家。邻居的孙阿姨转告她 她母亲去县卫生局了,让她到对面的餐馆里端一碗粉条吃。她递给苏林五元钱。 她没有去吃粉条,开了门,在日光灯下写作业。开始有声音扑打在窗玻璃。 下雨了。不大不小。苏林踮起脚尖看着了这场冬夜的雨,街道上的人迅速撤离消 失,留下空荡荡的马路,飞驰的汽车倏忽而过,两边溅起浊重的污泥。 母亲是这个时候回来的。她的身上挂着夜雨寒冷的气息。她没有问女儿是否 吃过晚饭,只是疲倦地瘫坐在沙发上,脸上一片潮湿,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 苏林拿来一条毛巾递到她手上。 母亲胡乱摸擦了一下眼眸,额前亮堂起来。可立即又黯淡下去,泪水像决堤 的洪水重新迸出。母亲这一次的哭,类似一种清晰的喊。哭泣里带着内容,它诉 说着父亲的善良,真诚,忠厚……内容对现实具备反抗的作用,母亲的哭诉和叫 嚣的姿态一如好人被冤枉般的决绝。这哀伤满天满地的拾不起挥不散。 苏林当然没有明白母亲这一夜如此决绝的原因。因为她不知道远在省城父亲 的治疗情况一次比一次恶化,癌细胞已经由肺部转移至脑颅,并迅速扩散。亲人 朋友封锁了这个骇人绝望的消息。父亲逐渐不支的体力无法对抗最低程度的放疗。 他说他要回家,回家看自己的妻子和女儿,他受不了了,死也要死在家人身边… … 苏林依然遵守对神灵的承诺:她为父亲祈求。每日前往灵玄峰的寺庙烧一柱 香,双手合十,三跪三起。 一个月后的夜里,父亲被接回来。这天是大寒。 父亲看到在门口迎接自己的亲人,欣喜雀跃。他穿着走时候的那件大衣,戴 了一顶帽子。是那种时尚的休闲羊毛帽。下车的父亲直奔向妻子和女儿,没有让 人搀扶,步态很稳健。苏林是高兴的,是兴奋的,没有半点伤感。母亲在之前就 告诉她,见到父亲无论如何也不能流泪,如果她哭了,父亲的病就会更重。 他想蹲下来去抱自己的女儿进家门,却发现自己没有力气。他叹了叹气,牵 着她的手继续走。 当天晚上父亲显得很精神,一扫治疗期间的萎靡。但亲人朋友都只坐了一会 就各自散了。大家隐藏着父亲不会知道的秘密。 父亲服下一大堆药后休息,苏林看见他剃光的头,右后脑的边缘有一处猩红 干瘪的肉。这是做放疗时化开的一处小切口。她突然呼吸急促,起伏的胸口犹如 被石块填没的窒息。 晚上,天空下起了一场雪。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苏林感觉雪的寒冷越过窗 子,渗延到自己的心里。 二十九日的大年除夕。一大群人陪伴父亲过春节,父亲喝了一小杯酒。笑容 干净的像个顽皮的孩子。苏林依偎在父亲身边看电视里的联欢晚会,一遍一遍抚 摩他干燥的手心。她觉得特别温暖。 第六章 这份发生在最后时刻的温暖来之不易,父亲一如一个健健康康的人在祥和团 聚的气息里欢喜言笑,没有一丝病痛的痕迹。这是苏林愿意看到的,是她在寺庙 里祈求了无数次想得到的画面。 但是,苏林越是过早地收到了这份温暖,她就越担心。她害怕这温暖是有限 的,用完了也就没有了。苏林小心翼翼地揣着不安,不断地叩问自己:一切不好 的都结束了吗? 在春节期间,父亲出现自发病以来少有的好气色。他坚持每天按时吃药,坚 持锻炼,心情保持开朗,饮食和睡眠都正常有序。一切的迹象表明父亲已经完全 康复了。春寒料峭,父亲穿着短袖在马路上晨跑,朋友见着他,都不再提他的病, 他笑嘻嘻地和朋友们招呼。 真的都结束了,都好起来了。母亲在神灵面前虔诚地叩谢。 正月里,苏林和母亲走在前往灵玄峰的山路上。身边尽是荡漾着新土的芬芳, 开在山壁上的枝枝叶叶玲珑剔透。在临近寺门,苏林看见了第一次把她带进庵子 里的尼姑,母亲和她都作了一个揖,进了庙门。庙里的老师太一看见苏林就笑意 盈盈奔来,显然是记得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