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袁军把烟头一扔:" 国家大事轮得上咱们关心吗?一关心准他妈出麻烦,' 八 一八' 那会儿咱够关心的吧,我他妈当时就跟个傻B 似的,扎一破武装带,戴一破 箍儿,事儿事儿的,又是破四旧又是抄家的,跟上了发条的机器人似的,干起革命 来那真是一溜儿小跑,唯恐耽误了革命工作,你说那会儿咱是不是有病?" 郑桐点点头:" 我他妈更是傻B ,那次抄一个资本家的家,哥们儿屁颠屁颠地 去看热闹,又是喊口号又朝那老家伙扔砖头的,人家红卫兵抬抄家物资,我也上去 搭把手,溜溜的干了一上午,饿了人家也不管饭,哥们儿心说该回家吃饭了,吃完 饭再回来革命,等我中午一回家,当时傻眼了,不知哪儿来的一帮哥们儿把我们家 也抄了,我爸正撅着腚挨斗呢。" 袁军大笑起来:" 你丫活该,谁让你假积极?" 钟跃民发着牢骚:" 我算想明白了,政治这东西可不好玩儿,玩着玩着就把自 己玩进去了,六六年那会儿咱革命小将名声多响?捧得咱们自己都找不着北了,咱 那热乎劲还没过去,操,风头又变了,' 现在是小将们犯错误的时候'.得,咱又稀 里糊涂成了犯错误的人,还没醒过味儿来呢,我爸又被揪出来了,我又成了' 可以 教育好的子女'." " 跃民,你丫知足吧,你爸虽说被隔离了,可好歹没抄你们家,你还大爷似的 住在家里,郑桐他爸虽说隔离了,可他妈没事,好歹还有份工资,就咱哥们儿惨, 我爹妈全进去了不说,家也给封了,我这儿跟谁说理去?操他妈的。" 袁军也越想 越生气。 " 现在又是什么运动?" 钟跃民漫不经心地问。 " 说是清理阶级队伍,还他妈清呢?够干净的啦,阶级敌人早清光了,走资派 也清进去了,再清就剩下搞破鞋的啦。" 这时,张海洋带着一伙人匆匆赶来," 跃民,你们这边有动静吗?" " 没有,小混蛋只要露面,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袁军提出建议:" 咱们这么多人也别闲着呀,飞几顶帽子,顺手再闹几个像章。 " 张海洋笑道:" 你小子真是贼不走空。" 钟跃民一伙干坏事的时候喜欢起着哄地干,他们不大在乎抢了什么,他们喜欢 这种抢劫的过程,既然有人提议,大家便没有否决的道理,于是一窝蜂地转入一条 僻静的小街,这里是理想的设伏地点。 这时群众的游行队伍已经解散,几个中学生正有说有笑地结伴回家,他们胸前 佩戴着直径十公分的硕大像章,十分醒目。 袁军迎着中学生们走来,他故意猛撞一个中学生,中学生被撞得后退了两步。 袁军骂道:" 你他妈眼瞎啦?往哪儿撞?" 中学生们愤怒起来,纷纷围住袁军讲理。 钟跃民、张海洋一伙一拥而上,起着哄地说:" 干吗?干吗?欺负人是怎么着? " 他们推推搡搡,连踢带打,中学生们被弄得不知所措,混乱中几个中学生的帽子 不翼而飞,胸前的像章也被拽走。钟跃民等人得手后,倾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几个被洗劫的中学生在无助地痛哭,他们后悔走了这条小街,这回真碰上流氓 了…… 钟跃民一伙人得手后,还没来得及得意,郑桐突然拔腿狂奔,剩下的人反应都 不差,他们没有片刻的犹豫,立刻做鸟兽散,至于为什么跑,大家谁也不知道,既 然郑桐先跑了,那肯定是有危险,不跑还等什么? 这一跑,就把这个团伙搅散了,结果两边都出了事。 郑桐和袁军气喘吁吁地跑到另一条街道的十字路口,他们坐在一座楼前的台阶 上喘着粗气,袁军已经喘不上气来:" 刚才你跑什么?" " 我看见两个穿藏蓝衣服的人,好象是警察。" 郑桐回答。 袁军不满地质问:" 你他妈看清楚了吗?" " 废话,等看清楚了就晚啦。" " 我刚看上了一个妞儿,还没来得及搭话,只见你丫突然象野驴一样狂奔起来, 我连想也没想,就跟你跑起来。" 袁军惋惜地说。 郑桐回骂:" 去你大爷的,你丫才是野驴呢,我那叫机警,你学着点儿吧,多 少次了?只要跟着我,总是化险为夷。" 袁军突然象发现了新大陆,眼睛睁得大大的:" 哟,那妞儿过来啦。" " 什么妞儿?" " 就是我刚才瞄上的那个妞儿,还没搭话呢,就让你丫给搅了。" 袁军紧紧盯 着马路对面。 郑桐这才发现一个女中学生正从路口横过马路,两人连忙追过去。 袁军边跑边叫:" 喂!女同学,你等一下。" 女中学生停下脚步。 " 跟你打听一下路,去市府大楼怎么走?" 袁军笑容满面地问。 女中学生耐心地告诉袁军应走的路线。 袁军做感激状:" 谢谢,谢谢,真是遇上好人了,刚才我问谁谁都说不知道, 如今的社会风气怎么这样?" " 别客气。" " 咦?我怎么看你挺眼熟的,咱们好象见过。" 女中学生笑笑:" 不可能吧?" " 肯定是见过,你小时候在哪个幼儿园?" " 我?我在育红路幼儿园。" 袁军喜道:" 这就对了吧?我也是那个幼儿园的,我说怎么看你眼熟。你还记 得吗?那时你上小班,我在大班,咱们还一起玩过老鹰抓小鸡呢,哎呀,一晃多少 年过去啦,光阴似箭啊,真令人感慨。" " 可我好象没有见过你。" " 那你可能是记不清了,那时你还太小,我已经开始懂事了,所以我的印象很 深,咱们那张园长你还有印象吗?" 袁军耐心地启发着。 " 我不记得有什么张园长,当时的园长姓黄。" " 那是后来调去的,黄园长来时我正好该上小学了,对啦,你叫什么名字?" " 你……有必要知道我的名字吗" ?女中学生警惕起来。 袁军感慨道:" 咱们好歹也算是同学吧?青梅竹马一场,这就是缘份,我这个 人喜欢随缘,要是我今天不向你问路,咱俩可能就失之交臂了,可我偏偏就遇到了 你,怎么会这样巧呢?这不是缘份是什么?" " 你要是没什么事,我该走了。" 女中学生拔腿就走。 郑桐在一边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袁军追着她:" 别走啊同学,好不容易见了面,也该好好叙叙旧,回忆一下幸 福的童年,唉,如今这年月,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怎么这样冷漠?这样戒备重重?" " 你不要缠着我,再这样我要喊人了。" 女孩子终于忍不住了。 郑桐笑嘻嘻地劝道:" 算了吧袁军,咱走吧,这傻妞儿有点儿缺心眼儿,你理 她干什么?" " 郑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能这样说人家呢?也太没礼貌了,告诉你郑 桐,你要再用这种无礼的腔调说我童年的伙伴,我可跟你急啊。" 郑桐摇着头叹道:" 得啦,你丫没戏,歇会儿好不好?怎么跟真的似的?" 也该袁军和郑桐倒霉,正说着,前边就来了两个警察,那两个警察推着自行车 走过路口,一眼就发现情况,因为袁军和郑桐的样子绝对不象好人。袁军没发现警 察,他还在锲而不舍地追逐着女中学生,嘴里不停地说着什么,郑桐一脸坏笑地跟 在后面。 警察们马上心知肚明地走了过来。等郑桐发现了警察时,已经晚了,他已来不 及通知袁军了 . 袁军还在浑然不觉地说着:" 哎,同学,你家住在哪儿?我送送你,一个女孩 子深夜在大街上一个人走,实在太危险,这年头坏人太多,一不留神就让他们占了 便宜,你别怕,这儿有我呢。" " 我怕的就是你,你别跟着我好吗?" " 你千万别客气,我反正也没事,这深更半夜的,你一个人,我实在不放心… …" 他突然僵住了。 两个警察站在前面,正带着嘲讽的表情看着他。 " 说呀,怎么不说啦?你这小嘴儿挺能白话的。我听了一会儿了。" 一个高个 子警察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说。 袁军勉强笑笑:" 你好,警察同志,这么晚还在值勤?真辛苦,我就不打扰了, 再见。" 矮个子警察拦住袁军:" 哪去呀?我让你走了么?你这是怎么回事啊?" 袁军若无其事道:" 没事儿,碰上个同学,好多年没见了,我送送她,夜里街 上挺不安全的 ." " 这么说你是在学雷锋呢,是不是?" 女中学生叫了起来:" 警察同志,我不认识这两个人,他们一直在纠缠我。" " 听见没有?人家根本不认识你,你就别废话了,跟我们走一趟吧。" 郑桐见势不好忙装好人:" 袁军,到那儿跟警察同志好好解释一下,态度要好 点儿,可别跟人家吵啊。完了事就早点儿回家。" 他扭身要走。 高个子警察吼了起来:" 你往哪儿走?给我站住,跟我们走。" 郑桐连忙解释:" 哎哟,警察同志,这有我什么事?我不过是在一旁看看热闹, 看热闹也犯错误吗?" " 少废话,深更半夜的在大街上你看什么热闹?你们是一伙的,看你们就不象 好人,走…… " 钟跃民和张海洋也没有想到,这回该小混蛋该伏击他们了,他就藏在离他们不 远的一个胡同里,一直注视着他们的行动,今天是该了结的时候了,不过,他要各 个击破。 刚才大家一阵乱跑,把钟跃民等人冲散,郑桐和袁军不见了踪影。钟跃民不住 地四处张望着:" 嗯?这帮孙子,怎么一个都找不着啦?" 张海洋打了个哈欠:" 算啦,肯定都回家了,咱们也走吧,我有点儿困了。" 于是两个人分了手,钟跃民向前直行,张海洋拐向另外一条街。 张海洋想起自己的自行车还放在长安街的礼士路口,于是他快步向礼士路口走 去。此时游行的队伍已经散去,街上静悄悄的,迎面走来一个中等个子的青年,他 戴着一顶放下的护耳的皮帽,脸上严严实实蒙着口罩,双手插在裤兜里,似乎是散 步。这个人没有引起张海洋的注意。就在两个人擦肩而过的时候,那人突然一扬手, 张海洋霎时感到腹部象是插进了一根烧红的铁条,火烧火燎的,他痛楚地叫了一声, 下意识用双手捂住小腹,冷汗从额头上慢慢浸出…… 那人慢慢摘下口罩冷笑道:" 还认识吗?" 张海洋认出了小混蛋,他捂住腹部靠在一棵树上,鲜血从指缝里渗出,伤口的 剧痛使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 张海洋,你服不服?" 小混蛋晃着刀子冷冷地问。 " 去你妈的,不服。" 张海洋忍住疼痛咬牙骂道。 " 你倒算条汉子,知道为什么今天我不杀你吗?告诉你,那天你和钟跃民去找 我,没有带警察,就为了这个,我不杀你。" " 小混蛋,你我的事没完……" " 好啊,我等着你。" 小混蛋转身走了。 张海洋的身体顺着树干慢慢滑落到地上。 袁军和郑桐被两个警察押进派出所。他们被分别带进两间屋子受审讯。 郑桐向警察耐心地做着解释,他和袁军是小学和中学的同班同学,那个女的是 袁军幼儿园的小朋友,好多年没见了,他当时挺激动的,要和那女的叙叙旧,就是 这么回事。 高个子警察说:" 胡说八道,人家根本不认识他。" 郑桐很诚恳地说:" 警察同志,我觉得这件事有两种可能,一个可能是那女的 已经不记得他了,还有一种可能是袁军认错了人,但无论如何,这两种可能都不是 我们进来的理由,尤其是我,我招谁惹谁了?其实当时袁军提出要送送那女的,我 就不同意,这年头儿谁管谁呀?大老远的,我们送了她,谁送我们回家?万一碰上 坏人了怎么办?" 高个子警察不耐烦地说:" 行了、行了,瞧把你自己夸的,你们还怕碰上坏人? 我看连坏人都得躲着你们走,你先说说你的姓名、学校、住址……" 袁军在另一间屋里被勒令蹲在地上,他还不大习惯这种有损尊严的方式,刚叫 了一声警察叔叔,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被矮个子警察撅回来:" 你先打住,这儿没 你叔叔,我也有不起你这种侄子,你就老实交待刚才耍流氓的问题吧。" " 刚才我可能是认错人了,那女的特象我幼儿园时的小朋友,这我得承认,当 年我是和那小朋友挺好的,也算是早恋吧,我知道早恋不对……" " 嗯,编,你就编吧,我看看你还要编出点儿什么故事?照你的意思,你六岁 之前在幼儿园里就和小朋友谈上恋爱了?还在幼儿园里出演了一场梁山泊与祝英台 的故事?下面呢?接着编,反正我今天值夜班,闲着也是闲着,听听故事也不错。 " " 您要不信我就不说了,我认为今天的事是个误会,那女的也挺没劲的,就算 我认错了人,也不能因此就认定我是坏人,我也是出于好心,怕她走夜路不安全, 要送送她,可她反过来竟认为我是坏人,这真使我寒心,我真不知道以后我还该不 该去学雷锋做好事,您说,当年雷锋同志冒雨走了二十多里地,把老大娘送回家, 等到了家,老大娘翻了脸,硬说雷锋同志是坏人,那雷锋同志心里会怎么想?肯定 挺寒心的,您说是不是?" " 你少往一块儿扯,人家雷锋是送七十多岁的老大娘,你呢?专门往人家大姑 娘那儿凑,你是什么动机?" " 您这话说得就不对了,我得给您提点儿意见,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我 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 " 住嘴!你少给我背毛主席语录,你就给我好好交待一下,这类事你干过多少 次?你还干过些什么违法的事?" 郑桐在另一间屋子里侃侃而谈:" 袁军这个人,基本上还算是个不错的同志, 他的缺点就是不大爱学习,为这点我没少帮助过他,我曾苦口婆心地对他说,袁军 呀,你可千万不能放松政治学习啊,资产阶级思想是无孔不入的,你一不留神它就 要出来做怪,常此以往,你就要犯错误……" 高个子警察似乎懒得废话,他只是一声不吭地拉开抽屉,拿出手铐拍在桌上。 郑桐知趣地住了嘴。 " 你要是再跟我胡扯,我就拘留你……" 高个子警察吼道。 钟跃民得知张海洋受重伤的消息时,已经是半夜了,他放下电话,连忙赶到医 院。张海洋的手术正在进行,手术室外,李援朝、杜卫东、地雷等十几个人在焦急 地等候。大家在咬牙切齿地议论着。 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主刀医生疲惫地走出手术室,李援朝等人围上去,紧张 地询问张海洋的伤情。 主刀医生五十多岁,看样子象是个主任医师,他摘下口罩说∶" 现在没有危险 了,刚送来时伤势很严重,膀胱都刺穿了,失血过多,人已经休克,幸亏抢救及时, 要是再晚半个小时就危险了。" 李援朝等人算是放下心来。 医生打量着他们:" 我有话要问你们,你们都是学生吗?" 钟跃民回答:" 就算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