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 跃民呀,今天的事我来解决,也算事出有因吧,你回去不要对外人说咱们的 关系,也不要再惹事了,关于粮食问题,我会替你们想办法的,你记住了?" " 记住了,谢谢马叔叔。" 马主任慈爱地捶了钟跃民一拳:" 你小子嘴里怎么一套一套的?你爸可没你能 说,不过嘛,他象你这个年纪,已经是副团长了,你小子现在还上房揭瓦呢,坏小 子……" 郑桐等人还在会议室里和工作人员耍贫嘴:" 叔叔,我们饿了。" 一个工作人员说:" 你别叫我叔叔,我比你们大不了几岁,可承受不起。" 郑桐做出真诚状:" 您那是谦虚,我们自己可不能不懂事,那也太没大没小啦, 我们到陕北来,举目无亲,就象没爹没娘的孩子,谁逮住我们都想欺负一下,知青 办就是我们的娘家,您就是我们的亲叔叔,我们受了欺负,只能向亲人流泪,我们 有了困难,只能向亲人倾诉,叔叔,我再叫您一声,我们饿啦。" 知青们异口同声地说:" 我们饿啦。" 那个工作人员摊开双手说:" 这我可没办法,要是全县的知青都来知青办要饭 吃,就是把我们吃了也没办法。" 郑桐启发道:" 那您总该有点儿存货吧?比如抽屉里存包饼干,饭盒里还剩下 半个窝头什么的,先拿出来垫巴一下,至于正餐我们会等马主任安排。" " 对不起,我什么也没有。" " 叔叔,您就忍心看着我们挨饿?这不太合适吧?鲁迅先生曾经说过,救救孩 子们。叔叔,我们求您了,救救我们吧。" 那个工作人员无奈地说:" 等一会儿马主任来了再说,请大家安静一下。" 钱志民说:" 马主任正审讯钟跃民呢,怎么审讯这么长时间。" 郭洁调侃道:" 钟跃民同志恐怕正在经受严刑拷打呢。" 郑桐不放过一切诋毁钟跃民的机会:" 这孙子,弄不好就是个叛徒甫志高,没 抽两鞭子就把咱们党组织全出卖了,叔叔,您进去告诉马主任一下,对钟跃民这孙 子,千万别手软,先灌他两壶辣椒水,再给他坐个老虎凳,一下就上八块砖,就是 千万别上美人计,那孙子肯定将计就计……" " 行了、行了,你们这些北京学生的嘴儿一个赛一个好使,都老实坐一会儿行 不行?" 郑桐向里屋大喊:" 钟跃民,你可要咬紧牙关,扛住呀,人民的嘱托,党的机 密都在你的嘴上……" 里屋办公室的门开了,钟跃民和马主任走出来,大家都安静下来,等着钟跃民 说点儿什么。 钟跃民只说了句∶" 走吧,现在没事了。" 郑桐等人大为扫兴∶" 完啦?这就算完啦?我们还等着被拘留呢,这下咱到哪 儿吃饭去…… " 医院的候诊走廊里坐满等候看病的军人,周晓白穿着白色护理服从内科诊室出 来。她拿着挂号条开始念名字∶" 徐广利。" 一个战士站起来:" 到。" " 你去一号诊室,下一个,袁军。" 袁军从走廊尽头的椅子上站起来:" 这儿呢。" 周晓白笑道:" 还真是你?我还以为是重名的呢,你怎么啦?" 袁军捧着一个水缸子有气无力地回答:" 头疼,浑身没劲儿,晓白,能给我点 儿热水吗?" 周晓白把袁军领进值班室,从暖瓶里倒出开水递给袁军。 周晓白摸摸他的额头道:" 袁军,你先喝水,我去把病号分一下,一会儿我带 你去看病。" 袁军虚弱地哼着:" 你忙你的,我先坐会儿。" 周晓白刚一出门,袁军立刻显得精神抖擞,他窜到门口望望,又回身把水缸子 拿到水龙头下,放了一些凉水晃了晃,又从上衣兜里掏一样东西。一只空眼药瓶。 袁军飞快地将眼药瓶里灌满水,扣好瓶帽,将眼药瓶夹到腋下,又做出一副弱不经 风的样子坐下。 周晓白分完号回来要搀扶他:" 袁军,你能走吗?我扶你吧?" " 不用,还能凑合。" 他弯着腰慢慢走出值班室。 周晓白带袁军走进二号诊室,袁军虚弱地坐下垂下头,显得很痛苦。 今天的二号诊室是内科的蒋主任坐诊,蒋主任是个资深的老军医了,也是全院 最有经验的内科医生,周晓白特意把袁军安排给蒋主任,完全是出于给熟人行方便。 蒋主任用听诊器听听袁军的心脏,只觉得他的心跳响若擂鼓,没有任何杂音, 心率也很正常,他搞下听诊器问道∶" 你哪儿不舒服?" " 头疼,浑身没劲儿,两顿饭没吃了。" 蒋主任吩咐道:" 小周,你先给他量量体温。" 周晓白甩甩体温表要往袁军腋下放。 袁军连忙接过体温表放进腋下:" 谢谢,我自已来,两个月没洗澡了,身上挺 脏的,别再弄脏了您的手。" 周晓白诧异地瞪了他一眼。 袁军站起来:" 大夫,您这儿挺忙的,我到走廊里等。" 蒋主任点点头。 在医院走廊里,袁军垂着头坐在长椅上,仿佛忍受着很大的痛苦。周晓白从诊 室里出来:" 来,我看看你体温。" 袁军从腋下拿出体温表递给周晓白。周晓白对光线仔细看着体温表。突然,她 惊讶地张大嘴巴,迅速扭身盯着袁军小声地:" 你在装什么鬼?体温六十多度?" 袁军蹦了起来:" 哎哟,穿帮啦,我……" 蒋主任在诊室里喊:" 小周,他的体温是多少?" 周晓白慌乱地回答:" 六……不,他体温正常,不发烧。" " 让他进来。" 袁军恼怒地盯了周晓白一眼,走进诊室。 蒋主任给袁军量完血压后说:" 你的心脏血压都很正常,又不发烧,你真的很 难受吗?" 袁军有气无力地说:" 大夫,照您的意思,我是在装病?" " 我没这么说,我是说我没发现有什么病症,这样吧,我给你开点儿药,你吃 了以后要是还不好,可以再来。" 周晓白在医生身后捂住嘴偷偷地乐了。 袁军还不大甘心就这么走了,他没话找话地磨蹭着:" 大夫,我得的恐怕是一 种怪病,我们团卫生队根本检查不出来,就把我往这儿推,您看,这儿也查不出来, 可我确实很难受,您看怎么办?" 蒋主任审视着袁军:" 你觉得怎么办才好?" " 要不您给我开几天假得了,我养几天没准儿就好了。" 蒋主任摘下眼镜,仔细端详着袁军∶" 你是哪个单位的?" " 坦克团的。" 蒋主任笑了:" 我和你们团长挺熟的,要不要我给他打个电话,替你请几天假 呀?" 袁军站起来:" 哎哟,这太麻烦啦,这点儿小事就别打扰团长了,他挺忙的, 得,我自己克服克服,轻伤不下火线,重伤不进医院,我们团的老传统啦。麻烦您 了,大夫,再见!再见!" 袁军边扣军装边溜了。 蒋主任望着袁军的背影,摇摇头笑了,他自言自语地说:" 这号兵,真够呛… …" 周晓白和袁军并排走在医院休养区的花园里。袁军显得有些垂头丧气,周晓白 取笑道:" 真是高招儿,谁教你的?眼药瓶装热水,你倒是多兑点儿凉水呀?你见 过谁体温六十多度?" 袁军捶胸顿足道:" 唉,我怕兑多了凉水,成了二十多度,你见过体温二十多 度的人么?那不成了北冰洋来的?唉,这温度太难掌握了。" 周晓白越想越好笑,她乐得弯下腰:" 看你刚才坐在走廊里的样子,把我都唬 住了,就象得了不治之症似的,眼看没几天活了,怎么一眨眼又这么精神抖擞的? " 袁军恨恨地发牢骚:" 你们科那个大夫真他妈没劲,一点儿小事,你不给开假 条也就算了,动不动要给团长打电话,这不明摆着给我扎针儿么,够孙子的,吓唬 谁呀?" " 那你跑什么?怎么着也得善始善终啊,来的时候病容满面,一看假条骗不成 了,窜得比兔子还快?" 袁军埋怨道:" 你这人也不够意思,体温表在你手里,你就报个三十九,四十 度什么的怕什么?那大夫还能亲自检查?" " 呸!我才不跟你弄虚做假呢,再说了,我当时没揭穿你,已经是给你台阶下 了,你该感谢我才对。" 袁军愁眉不展地说:" 我们团快拉练了,我一看地图就晕了,全是山路,一千 多里,这不是要我老人家命么?" " 行啦,多走点儿路累不死你,至于吗?告诉你,我早听说了,坦克团有那么 几个剌儿头兵,都是软硬不吃的滚刀肉,为首的就叫袁军。" " 谁这么抬举我?我有这么大名气,连你们都听说了?说实在的,我知道这是 部队,不能由着性子折腾,所以入伍后处处跟小媳妇似的,低眉顺眼地过日子,我 们班长是个农村土老冒儿,土得掉渣儿,连这小子也敢在我面前指手划脚,要依我 以前的脾气,早让他满地找牙了 ." 周晓白细声劝道:" 袁军,你可不能惹事啊,咱们现在不是学生了,你别把北 京的那股流氓气带到部队里来。" 袁军不爱听了:" 哟,这会儿嫌我们是流氓了?那你别跟流氓谈恋爱呀?" 周晓白吓得把手指放在嘴上:" 嘘!小声点儿,该死的袁军,你嚷嚷什么?" 袁军威胁道:" 怕啦?那好,你周晓白面子大,去和那个狗屁医生说说,给我 开一周病假,我可以考虑把这事烂在肚子里。" " 去你的,人家医生能听我这小兵的?别做梦了。" " 我怎么看他隔三差五的就用眼睛瞟你一下,这大夫结婚了没有?八成是图谋 不轨吧?" " 别胡说八道,人家孩子都上中学了。" 一个漂亮女兵从前面走过,袁军毫不掩饰地用眼光追随着女兵的背影。周晓白 揶揄道:" 嗨、嗨,怎么眼睛都直了?小心点儿,口水也下来啦。" 袁军问道:" 这小妞儿长得不错呀,是北京兵吗?" " 别打听,是不是又想和人家认幼儿园小朋友?这招儿太俗了,你换个新招儿 行不行?" " 真的,晓白,这女兵是哪个科的?" " 我要是告诉你是哪个科的,不出三天,你肯定又装病上门了,是不是?那我 告诉你,她是神经科的,你要装病得装精神病。" 袁军叹道:" 装这种病难度好象大了点儿。" 周晓白大笑:" 好好干吧袁军,什么时候这身军装换成四个兜儿的,你才有资 格考虑这个问题。" " 这不一定,钟跃民连两个兜儿都没混上呢,不是也有人惦记?" 周晓白突然翻了脸:" 袁军,你要是再和我开这种玩笑,你就给我滚……" 袁军陪笑道:" 哟,急啦?没劲,没劲。" 周晓白扔下袁军,头也不回地走了。 袁军望着她的背影自言自语:" 嘿,真他妈的大小姐脾气,说翻就翻,将来够 钟跃民喝一壶的。" 周晓白丢下袁军回到宿舍,气已消了一半儿,她有些后悔和袁军发了脾气,她 知道自己近来心情不好,经常发些无名火,她也想克制,可有时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的情绪,其实,还能有什么原因?还不是因为钟跃民?这个没良心的家伙,自从他 来过一封信以后,就再无下文了,这其间周晓白已经连续给他写过三封信了。周晓 白百思不解,这个钟跃民倒底在想什么?他为什么这样冷淡?周晓白无数次想过, 这个钟跃民有什么了不起?干脆下定决心只当从来没认识过他,周晓白已经多次下 过这种决心了,可每次都没坚持过一天,最后她终于放弃了这种尝试,心里完全明 白了,她实在不愿意放弃钟跃民。宁可这样无休止地等下去,周晓白就是这样固执。 每天晚上熄灯号响过以后,周晓白就躺在床上仔细回想她和钟跃民相处的日子, 每一句话,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每当想起这些,她不得不心灰意冷地承认,钟跃 民的确没有向她承诺过什么,既然没有承偌过什么,那就是周晓白自己在单相思, 怨不得钟跃民。想到这里周晓白便有了种强烈的耻辱感,从小到大没受过这种气, 什么时候自己变得这样逆来顺受?周晓白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抑制不住地想大叫 一声∶钟跃民,你这混蛋。 骂完以后,周晓白翻身下床,披上衣服,拧亮台灯给钟跃民写信,她一边写一 边在心里暗暗骂自己∶周晓白,你这贱骨头。 还有件事,改日把袁军找来,向他道个歉,这家伙现在的处境不大好,他也怪 不容易的。 袁军现在的确处境不大好,部队马上要去拉练了,上午团里开了动员大会,团 政委做了动员报告,现在袁军所在的一排正在开讨论会。新兵们都规规矩矩坐在马 扎上,腰板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上。老兵们就相对随便多了,这是老兵的特权。 由于一排长回家探亲去了,排里的工作暂时由二班长段铁柱负责。袁军认为这简直 是场灾难,这小子当个班长就已经找不着北了,经常拿着鸡毛当令箭,现在让他代 理排长,这还能有好日子过? 段铁柱正在发言:" 今天,团政委给全团做了关于野营拉练的政治动员,我觉 得意义非常重大,给我们全团每个干部战士都上了一场生动的政治课,刚才我去连 部,看见二排长和三排长都在代表全排表决心,我一看心说坏啦,别的排都赶在咱 们前边,咱一排落后了,让他们抢了先,我和几个班长商量了一下,咱一排要迎头 赶上,怎么赶?写血书,向党表决心。" 袁军朝代理排长翻起白眼,脸上露出鄙夷的表情。 段铁柱继续说道:" 这次野营拉练的政治意义,政委已经讲得很清楚了,我就 不再重复了,我只想谈谈我个人对野营拉练的认识,同志们也可以和我一起讨论, 袁军,你坐好,告诉你多少次了?军人么,要站有站样儿,坐有坐样儿,松松垮垮 的象什么样子?" 袁军斜了他一眼,极不情愿地挺直了腰板。 段铁柱不依不饶地说:" 你斜眼看我干什么?不服气?你们新兵刚进军营,得 好好把以前的坏毛病改一改,部队是什么?是大熔炉,别管你以前是干什么的,进 了军营,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要多听听老同志的指点,不要不服气,你 听见没有?" " 班长,我什么都没说,怎么招出你这么多话?我服了,我怕你了还不成?" " 我有什么好怕?我也就是比你多穿破几身军装,你要行得正,就不用怕我。 " 袁军半合着眼不吭声。 " 咱们接着说,徒步行军,是我军的光荣传统,听老同志们讲,我军致胜的法 宝,除了小米加步枪,靠得就是两只铁脚板儿,长征,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 援朝,我军都是靠这两只铁脚板儿走过来的,而且每战必胜,在未来消灭帝修反的 战争中,我们还要靠老传统,和敌人赛一赛脚板儿,我就不信那些少爷兵有这个能 耐,让他们昼夜行军一百八十里试试,累不趴下他们我就不姓段……" 袁军忍不住说话了:" 班长,那些帝修反不跟咱们练脚板儿怎么办?他们的坦 克、装甲车肯定比咱们的脚板快。" " 那有什么了不起?他们的坦克装甲车能爬山吗?还不是离不开公路?咱们往 山沟里一钻,他就没主意。" " 他们有直升机战斗群和空降部队,最适合打山地战。" 段铁柱不屑一顾地说:" 狗屁,我就信一条,他的坦克大炮再多,最后解决战 斗还要靠二百米内的硬功夫,就象林副统帅说的,要靠刺刀见红,靠手榴弹……" " 班长,要是刺刀能对付坦克,咱都改步兵得了。" " 你什么意思?" " 听你的口气,你好象没拿自己当坦克兵,把自己当步兵了,赶明儿你要当了 团长,干脆把咱们团坦克都送炼钢厂去回了炉,咱们成立个陆战团,用步枪,手榴 弹,实在不行就拿铁脚板儿踹帝修反的坦克得了。" 段铁柱吼道:" 袁军,怎么就你怪话多?我看你是立场有问题,专替帝修反说 话,你这样下去很危险。" 袁军站了起来:" 班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让大家参加讨论,我有不明白 的地方,当然要向你请教了,你不能乱扣帽子,照你的意思,我是帝修反派来的特 务?" " 你是不是特务我不知道,反正咱们连这些城市兵里,就你怪话多,说起话来 一套一套的,功夫全在嘴上啦,当初分你来二班,我就不同意要你,象你这样的城 市兵,只能拖二班的后腿。" 袁军火了:" 谁稀罕来二班?你他妈找指导员把我退回去呀?" " 袁军,你骂人?你敢再骂一句……" " 骂你?你听好,你这一脑袋高梁花子的土老冒儿,我骂你是客气,惹急了我 还抽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