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送走小燕以后,土匪单枪匹马地闯进了南城。 他带着两件武器,掩在衣襟里的七九步枪刺刀和灌进玻璃瓶里的浓硫酸。 在大街小巷转悠了一整天,没有见到白脸的影子。傍晚,土匪迈进白脸家的门 口。 白脸的母亲和妹妹在家。 老太太慈眉善目的。她看着来人那疲惫、忧郁的面容,关切地问:“你找他有 急事?你是不是他的同学,吃过饭了吗?” “我吃过饭了。我不是他的同学,甚至和他不相识。但是我仍然有重要的事要 找他解决。” “他抢了你的钱?欠了你什么东西?要不,他欺负你了? 有什么事你可以对我说,我去找派出所。“ “是的。他欠我很多东西,我也欠了他的东西。我要找到他,互相清了这笔债。” “他离开家已经五十八天了,公安局也在找他。你要是见到他,就劝他回家来 吧!要不,早晚得死在外头。唉,上一次,差点儿就死了。” “我一定会见到他的。我看,您也别那么操心了,为我们这号人操心,不值得。 我走了。您老别送,别送。您老保重啊!” 白脸的妹妹,一个挺秀气、挺稳重的姑娘追了出来。“妈,我送送他吧!” “你怎么也不坐一会儿就走呢?真的,你找我哥到底有什么事啊?我能见到他, 我可以代你转达吗?” “我不能坐,一整天了,没坐过一下,我的怀里有把刺刀,挺长的,一坐下就 会露出来。我要找你哥,也就为的是这件事,所以,你没办法代我转达。” “我真弄不懂,有问题为什么不能依靠党团组织解决呢? 非得用刺刀吗?“ “我也不懂,也许,过正常生活的人能够按正常渠道解决自己的问题。可是, 有许多的人过的是非正常生活。” “你还挺有思想的。都是谁,又为什么要过非正常生活呢?是身不由己吗?” “可能是。正常生活是理论规定的生活方式,而理论有时候也会变成教条。在 现实生活中,谁都会遇到许多非常实际的问题。这些问题是理论没办法解决的。也 许,这也可以算作是理想与实现的矛盾吧!‘’”我觉得你讲得太深奥了,我听不 懂。你能举个例子吗? 和你聊天真有意思。你怎么不说话了?“ “好吧,我举个例子。我认识一个人,女的。她为了给父亲治病,自卖自身地 嫁给一个有不少金子和烟土的军官当老婆。军官又老又丑,又傻又瘫,拉屎撒尿都 得别人伺候。这个女人从过门的第一天起就是伺候这个活死人。守了两年活寡,后 来不知怎么的就和另一个也是伺候瘫子的男人相好了。 好是好上了,但是不能和瘫子离婚,只好明铺暗盖的,生下孩子还得说成是瘫 子的。这就是非正常生活嘛!“,”为什么不能离婚呢?不是有法院吗?“ “怕舆论。再说,那是解放以前的事情了。解放以后,问题还是没法子解决, 总不能去找人家说,这孩子是在我丈夫还没死的时候,我和谁相好的时候怀上的吧? 说了也没用,人家不信,还会说出不少难听的话来。” “人应该自重,应该对自己,对孩子负责任,我讨厌那种表里不一的人。” “你这是正常生活的意识,按‘应该’去想问题,去要求别人。谁家都有一本 难念的经,有不能让别人知道的事,强行按‘应该’去处理,非得把人逼到另一条 渠道上去。” “什么渠道?非正常的社会生活渠道吗?” “是的,是反社会的渠道。” “你的思想是危险的。” “如果这个社会把那些‘应该’强化了,那么反社会的行为也会强化,那才是 真正的危险。” “可能吗?” “可能,完全有可能。因为没有人去革那些‘应该’的命,那么它们自己就在 不断地强化,不断地俘虏人的思想,也不断地制造自己的叛徒。” “你这种想法是哪儿来的?看书看来的?” “看过这些书,另外,一个刚从大狱出来的老右挺有想法的。他和我聊过几个 晚上。” “你没觉得这就是阶级斗争吗?是两个阶级在争夺接班人?你这样走下去,就 把自己毁了,太可惜!” “知道,我知道。你别送了,太晚了,快回家去吧!” “我还想问你,你刚才说的那个女人是谁?她现在哪儿? 那个孩子呢?“ “我不能再和你聊了,快回去吧!你瞧,那个老太太注意上咱们了。” “你告诉我,你是怎么认识他们的,那个女人和孩子。” “好,我告诉你。那个孩子,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