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晚九点,陈成来到太平湖。周奉天已经等在那里了。 太平湖是北京城北的一个开放式公园,没有什么景致和陈设,只有很大很脏的 一坑水。这里离闹市区并不远,但由于公园太简陋了,白天游人也很少,到了晚上, 就完全是个死寂无人的世界。 但是今天却不巧,在离周奉天和陈成不远的湖边,坐着一家四口人,两个大人, 两个八九岁的孩子,呆呆地望着湖面出神。 陈成和周奉天握了一下手,分开一段距离也坐在了湖边。 他们必须等那一家人走了以后才能动手。 坐了一会儿,周奉天说:“我八点就来了,没有地方去,一直在这儿坐着等你。” 陈成没有说话。周奉天又说:“我来的时候,这家子人就在这儿了。全家人搂 在一起哭,死去活来的。大概,他们哭够了就会跳到湖里去。我在这儿坐着,妨碍 了他们。” 陈成说:“畏罪自杀,死有何惜!咱们两个人之中,有一个人也会死在这里。” 说完,他站起身,“我们另选个地方吧!” “可以。”周奉天也站了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他还是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一 家人,说:“不过,你说畏罪自杀?那两个孩子才八九岁,有什么罪?” 陈成叹了口气,说:“这样的事情,最近发生得太多了。不过,一家人有老有 小的,很难真的就死了,往往是哭上一阵子,又硬着头皮活下去。除非,那个男的 或女的,决心特别大,心特别狠。” 周奉天笑了:“陈成,你说,我现在走过去用刀刺死那个男的,是不是就等于 救了两个孩子?” 陈成没有说话。 “还有,如果那个男的是反革命,企图畏罪自杀,我现在去刺死他,是不是给 革命除了一害,立了一功?” 陈成看了周奉天一眼,冷冷地说:“你这些问题,是流氓的逻辑,我无法回答 你,走吧,咱们找个地方解决咱们之间的问题。” 周奉天又笑了,说:“陈成,你们准备突然下手把我打死。 这就不是流氓的逻辑了?“ “当然也是。”陈成也笑了,“因为学校里的不少红卫兵又怕你、又恨你,不 除掉你,就会影响革命的发展,所以只能出此下策。现在,你不是有备而来的吗?” “我到这里来,不是准备死的,也不敢和你对打,杀死你。” 周奉天又坐下了,眼睛还是紧盯着那一家人,“我准备投降。” “可以,那你现在就跟我回学校,到红卫兵总部去。”陈成也看着那家人。现 在,他们站了起来,男的抱着儿子,女的抱着女儿,又哭成了一团。 “我有个条件,希望你能同意。”周奉天又站了起来,紧张地注视那四口人, “他们现在要跳湖了,你看,他们在干什么?” “我不能保证你不挨打,更不能保证你不被打死。”陈成说。 不远处,那一家人排成一排,很庄严地唱起了《国际歌》。 歌声如泣如诉,断断续续的。不过,那个当爸爸的却很镇定,歌声低沉有力, 手上还挥着节拍。 “打死我,我认命。我的条件是给我三天期限,三天以后,我自动投案,任凭 你陈成处置。” “你打算在这三天里干些什么?” “救人。” 不远处,一家人开始下水了。父母抱着孩子,夫妻互相搀扶,一步步走向湖中。 陈成和周奉天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向那边跑过去。 一边跑着,陈成一边高声喊着:“上来,快上来,我是红卫兵。” 周奉天直接跑进水里,挡住了那一家人。他拔出刺刀,用刀尖挑着那个男人的 衣领,恶狠狠地说:“想死,太便宜你们了。上去,你不上去,我当着你的面把这 两个孩子刺死,还有,”他斜瞟了那个母亲一眼,“这个女的长得还可以,得让我 玩一回。” “流氓!”自杀者愤怒地瞪着周奉天。 “对,你们碰上流氓了,认倒霉吧!快上去,要不我动手了。”他夺过一个孩 子,撒腿就往岸上跑。 在他身后,夫妇两人紧紧地追上来。 走出公园时,陈成问周奉天:“既然你已经跑了三天,再多三天有什么不行的, 为什么要让我给你一个期限呢?” “因为,我想向你借两个人。” “谁?” “顺子、宝安。” 第二天上午周奉天径直来到关押流氓小偷的教室,旁若无人地推门进去。 教室里,玩儿主们正排成一排,低头弯腰,面墙而立。一个女红卫兵高声地朗 读《红卫兵纠察队通告》。通告严厉警告社会上的一切流氓无赖,必须在近日内向 红卫兵自首,否则,后果自负。 “宝安、顺子,你们出来,跟我走。”周奉天面无表情地喊了一声。他的语气 坚定、不容置疑,就像是大夫在呼叫病人。 那两个人也是久经阵战的人,听到周奉天的喊声,立刻挺起胸,毫不迟疑地向 教室外走去。 走廊上,挤满了红卫兵。为首的,是陈成。 双方对峙着,谁都不说话,目光像剑一样在拼挡格击。过了好久,陈成突然侧 过身子,指着身后的红卫兵对周奉天说:“你说,他们中间的哪一个,向你走露了 消息!说!” 未等周奉天回答,陈成向红卫兵们挥了一下手,恶狠狠地说:“让开,让他们 走。” 人们闪开一条道儿,周奉天三个人大步地走了出去。 望着他们的背影,陈成又低吼了一句:“三天,三天以后答复我。” 周奉天回过头来,双手一抱拳:“一言为定。” 当天,有一个红卫兵向陈成递交了退出组织的申请书。 他在申请书上称自己是软骨头,怕死鬼。要求陈成为他保密。